沈醉指尖叩在沙盘边缘的动作忽然停了,烛火在他眼睫投下的阴影微微一颤。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甲胄相撞的脆响,混着远处隐约的兽吼,将中军大帐里凝滞的空气撞出一道细缝。
“诸位请看。”他抬手点向沙盘西侧那片被朱砂勾勒的峡谷,“黑风峪地势如瓮,两侧峭壁高达千仞,唯有谷底一条窄道可通。异族若想绕开正面防线奇袭云岚关,此处是必经之地。”
座下诸将的呼吸声陡然变重。副将秦风摸着颔下短须,铜铃似的眼睛在沙盘上转了三圈:“沈将军是说,要在此处设伏?”
“设伏是自然。”沈醉指尖滑过峡谷出口,在一片标注着密林的区域重重一点,“但这伏兵不能多,得精。”他忽然笑了笑,指节轻敲沙盘边缘,“诸位可知,昨日我派去探查的斥候带回个有趣消息?”
帐内三十余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沈醉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摸出片干枯的草叶,那草叶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即便在灯火下也透着股阴寒之气:“黑风峪谷底长着这种‘蚀骨草’,白日里看着与寻常野草无异,到了月夜便会渗出毒液,沾到甲胄上三个时辰便能蚀出窟窿。”
秦风倒吸一口凉气:“那我军将士若在谷底待久了……”
“所以不能待久。”沈醉将草叶丢回袖中,语气轻快得像在说街坊趣闻,“咱们得让异族先走进这瓮里,等他们大半人马进了峡谷,再堵两头、烧中间。”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帐中几位老将,“但烧什么,这里头有讲究。”
坐在末席的陈校尉忍不住插嘴:“自然是烧粮草辎重,断他们后路!”
“不然。”沈醉摇了摇手指,烛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异族骑兵多,粮草都随身携带,烧辎重伤不了根本。要烧,就得烧他们的马。”
帐内顿时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秦风猛地一拍大腿:“高!异族骑兵没了马,就像猛虎没了利爪,在这峡谷里只能任咱们宰割!”
“但他们也不是傻子。”沈醉话锋又转,指尖在沙盘上画出条细细的曲线,“黑风峪东侧有处断崖,虽陡峭却并非无路可攀。我猜他们定会留一支精锐在此处接应,万一前队遇袭,便从断崖绕后夹击。”
他忽然看向坐在左手边的女将林月瑶:“林将军麾下的轻骑营最擅长山地作战,这处断崖,就得劳烦你了。”
林月瑶起身抱拳,银甲在灯火下泛着冷光:“末将遵命。只是……”她迟疑了下,“那断崖夜间湿滑,轻骑营如何在不惊动敌军的情况下攀上去?”
沈醉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解开时露出十几颗鸽蛋大小的蜡丸:“这是我前几日让药营做的‘引火蜡’,遇风即燃,燃时无烟。你们攀上断崖后不必急于动手,等谷底火起,便往崖下扔这蜡丸。”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异族见崖上起火,定会以为是自己人在发信号,保管乱成一锅粥。”
帐内响起低低的笑声,先前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不少。秦风捋着胡须笑道:“将军这计策,真是一环套一环,连他们的退路都算计到了。”
“算计?”沈醉挑眉,忽然收敛了笑意,“战场之上,从来不是算计,是预判。”他指尖重重戳在沙盘中央的云岚关,“咱们守的不仅是这座关,是关内数十万百姓,是身后千里河山。若只想算计胜负,便落了下乘。”
这话一出,帐内众人皆敛了笑容,齐齐起身抱拳:“末将等谨记将军教诲!”
沈醉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目光重新落回沙盘:“还有一处要注意。”他指向峡谷入口处的巨石,“这里得埋伏一队弓箭手,但箭矢不能带铁簇。”
陈校尉愣了愣:“不带铁簇?那如何伤敌?”
“伤敌不是目的。”沈醉拿起根竹签,斜斜插在巨石旁,“用木簇箭,箭头裹上硫磺。异族见箭簇是木的,定会以为咱们兵力不足,放松警惕。等他们进了峡谷,这些木箭便是最好的引火索。”
他忽然侧耳听了听帐外,夜色里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今夜就先到这里。”沈醉站起身,烛火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秦风率重甲营守峡谷西口,待敌军后队进入,即刻封谷;林月瑶带轻骑营寅时出发,务必在卯时前占据断崖;陈校尉领弓箭手埋伏在入口巨石后,见敌军前队过半数便放信号箭。”
众人起身领命,正待散去,沈醉忽然叫住他们:“还有一事。”他从案上拿起几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文,“这是我请随军的玄清道长画的‘静心符’,你们分下去让弟兄们贴身带着。”
林月瑶接过符纸,疑惑道:“将军,这是……”
“黑风峪里不止有蚀骨草。”沈醉的声音低沉了些,“斥候说,那峡谷深处有股邪气,夜里能让人产生幻觉。虽不致命,却能乱人心神。”他顿了顿,语气恢复如常,“有这符纸在,至少能保弟兄们神智清明。”
众人接过符纸,脸上都多了几分凝重。待帐内只剩沈醉一人,他才走到沙盘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代表异族的黑色陶俑。烛火摇曳中,他忽然低声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你们以为占了几座空城便得意了?这黑风峪,才是真正的戏台子。”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钻了进来,在沙盘上投下片清冷的光。沈醉伸手将那些黑色陶俑一个个推倒,动作轻得像在拂去尘埃。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嗥,他抬头望向窗外,眼神亮得惊人:“好戏,才刚要开场呢。”
帐门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烛火猛地跳了一下,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那遥远的黑风峪谷底,延伸到即将到来的、火光冲天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