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在连绵起伏的城墙上撞出呜咽般的声响。沈醉勒住缰绳,玄色披风被风掀起的刹那,露出腰间那枚随步履轻晃的玉佩——这是临行前苏轻涵亲手系上的,玉质温润,此刻却被北地的寒气浸得微凉。
“沈将军,前面便是雁门关了。”副将林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沙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末将三个月前护送粮草经过此处时,城楼上的旌旗还能在风中挺得笔直,如今……”
沈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头猛地一沉。
曾经被称为“北境铁壁”的雁门关,此刻竟像一头垂暮的巨兽。青灰色的城砖上布满焦黑的裂痕,几处箭楼已坍塌了大半,断裂的木梁在风中摇摇欲坠。最刺目的是那面象征大靖威严的玄色龙旗,此刻正斜斜耷拉在旗杆上,边缘被炮火燎得残缺不全,露出底下暗沉的血色。
“比想象中更糟。”沈醉翻身下马,指尖不经意间触到马鞍上凝结的薄霜,“传令下去,先扎营休整,各派十人一组巡查四周,半个时辰后到中军帐议事。”
“是!”
林岳领命而去,沈醉却站在原地未动。他望着城墙根下那片被碾平的荒草,草茎间隐约可见暗红的印记,显然不久前这里发生过激战。更远处的戈壁滩上,几具尚未清理的异族尸身被野狗拖拽着,残肢断臂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焦糊气,混杂在凛冽的北风里,格外刺鼻。
“将军,这雁门关守将是何人?竟把边境糟践成这副模样。”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苏轻涵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她素色的衣裙上沾了些尘土,却丝毫不减那份从容,只是秀眉微蹙,“我观城防布局,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如今却处处透着颓败,倒像是……守将无心恋战。”
沈醉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袖口那枚绣着兰草的香囊上——那是用他上次送的云锦绣成的,此刻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轻涵可知,雁门关守将姓赵名奎,原是镇守南疆的老将,三个月前才被调至北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此人最擅长的是水战,到了这戈壁荒漠,怕是有力使不出。”
“再者……”他抬眼望向城楼,那里隐约有士兵走动的身影,却个个步履蹒跚,毫无军人的锐气,“朝廷的粮草三个月未到,换做是谁,怕也难撑下去。”
苏轻涵闻言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给他:“这是用凝神草炼制的丹药,让将士们分着服下吧,至少能抵御些寒气。”她的指尖触到沈醉的手背,两人皆是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只是耳根都悄悄泛起了红。
正说着,城楼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破烂铠甲的士兵探出头来,看到沈醉身后那支装备齐整的队伍,先是愣了愣,随即狂喜地大喊:“是援军!援军到了!快开城门!”
城门“吱呀”作响地被拉开,沈醉率众人踏入城中,眼前的景象比城外更令人心惊。街道两旁的房屋十有八九已被烧毁,断壁残垣间,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蜷缩在角落里,见到他们进来,只是麻木地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光亮。
“将军!”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将领快步迎了上来,他铠甲上布满刀痕,左胳膊缠着厚厚的布条,渗出血迹,想必是带伤迎敌,“末将赵奎,参见沈将军!”
沈醉扶起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苍白的脸:“赵将军不必多礼,眼下战况如何?”
赵奎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回沈将军,异族主力盘踞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口,昨日刚发起过一次猛攻,我军损失惨重,如今能战的士兵不足三千。”他顿了顿,声音哽咽起来,“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再过三日,这雁门关怕是……怕是真要破了。”
沈醉点头,示意他带路:“带我去看看伤兵营。”
伤兵营设在城中唯一一座还算完好的寺庙里,刚一进门,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地上铺着干草,密密麻麻地躺满了伤兵,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腿,还有的被箭矢穿了胸膛,气息奄奄。几个军医正忙得焦头烂额,看到沈醉进来,只是匆匆行了个礼,便又埋头处理伤口。
“这是……”沈醉的目光落在一个少年兵身上,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左腿被齐膝砍断,此刻正咬着牙,额头上满是冷汗,却硬是没哼一声。
“他叫小石头,是上个月刚从军的新兵。”赵奎在一旁解释道,“昨天异族攻城时,他为了救一个老兵,被对方的巨斧砍中了腿。”
沈醉走上前,蹲下身,从苏轻涵递来的瓷瓶里倒出一粒丹药,递到少年嘴边:“服下它。”
少年警惕地看着他,直到赵奎在一旁说“这是京城来的沈将军,是来救我们的”,他才颤抖着张开嘴,将丹药咽了下去。不过片刻,他脸上的痛苦便减轻了许多,眼神也清亮了些,低声道:“谢将军。”
沈醉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目光扫过满院的伤兵,声音陡然提高:“诸位将士听着!我沈醉奉陛下之命,率三万精兵前来支援!从今日起,粮草管够,伤药管够!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把异族赶回他们的老巢,守住这雁门关!”
话音刚落,满院的伤兵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他们太久没有听到这样振奋人心的话了,三个月的饥饿与绝望几乎磨灭了他们的斗志,此刻沈醉的出现,像是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们心中的黑暗。
离开伤兵营,沈醉直接去了中军帐。赵奎铺开一张地图,指着黑风口的位置道:“异族此次来犯的主力是狼族,约有五万余人,个个勇猛善战,尤其是他们的首领,据说能化身为狼,力大无穷。”他顿了顿,又指向另一侧,“更麻烦的是,他们还联合了沙族,那些人擅长在沙漠中作战,神出鬼没,昨日偷袭我们粮草的,就是沙族的人。”
沈醉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沉吟道:“狼族勇猛,却不善谋略;沙族诡谲,却兵力不足。若他们单打独斗,不足为惧,可如今联手……”
“将军是担心他们会里应外合?”林岳在一旁问道。
“不止。”沈醉抬眼,目光深邃,“我担心的是,他们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狼族与沙族向来不和,如今却突然联手,这其中定有蹊跷。”
正说着,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斥候掀帘而入,单膝跪地:“报——将军,黑风口方向发现异族异动,似乎在集结兵力,看样子是要再次攻城!”
沈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来的正好。赵将军,你带人守住城池,我去会会他们。”
“将军不可!”赵奎连忙劝阻,“异族兵力远超我军,此刻出战太过冒险!”
沈醉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自信:“兵不在多,在精。他们想趁我们刚到,立足未稳之际发动突袭,我偏要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他转头看向林岳,“传令下去,让飞虎营随我出战,其余人原地待命,听我号令。”
“是!”
苏轻涵看着沈醉的背影,忽然开口道:“我与你同去。”
沈醉回头看她,眉头微蹙:“战场凶险,你……”
“我懂医术,若有将士受伤,我能及时救治。”苏轻涵打断他,语气坚定,“况且,我的剑法也未必比你的士兵差。”
沈醉看着她眼中的执拗,终究是点了点头:“小心些。”
雁门关外,黑风口。
狼族首领乌兰勒着马,看着远处城楼上飘扬的新旗帜,眼中满是不屑。“不过是来了些援军,就敢如此嚣张。”他冷哼一声,对身后的族人喊道,“儿郎们,攻破雁门关,城中的财物和女人都是我们的!冲啊!”
五万狼族士兵如潮水般涌向雁门关,他们个个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手中挥舞着狼牙棒,嘶吼着向前冲去。
就在此时,雁门关的城门忽然大开,沈醉一马当先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五百飞虎营的士兵。他们个个骑着骏马,手持长枪,脸上带着无畏的神色。
“杀!”沈醉一声令下,飞虎营的士兵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入狼族的队伍中。长枪挥舞,惨叫声此起彼伏,狼族士兵虽然勇猛,却架不住飞虎营的精锐,一时间竟被冲得七零八落。
乌兰见状大怒,亲自提刀冲了上来:“沈醉,敢与我一战?”
沈醉勒住缰绳,冷冷地看着他:“有何不敢?”
两人瞬间战在一处。乌兰的刀法刚猛有力,每一刀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势;沈醉的剑法却灵动飘逸,看似轻柔,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对方的攻击,同时还能予以反击。
几十个回合下来,乌兰渐渐落入下风。他心中焦躁,忽然大吼一声,身体竟开始发生变化,肌肉膨胀,毛发变长,转眼间变成了一头身高三丈的巨狼。
“沈醉,受死吧!”巨狼嘶吼着扑了上来,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醉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却丝毫没有退缩。他握紧手中的长剑,体内真气运转,剑身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破风斩!”他大喝一声,长剑挥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直逼巨狼而去。
“嗷呜——”巨狼被剑气击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向后退了几步,身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流。
就在此时,苏轻涵忽然喊道:“沈醉,小心身后!”
沈醉心中一凛,连忙回头,只见十几个沙族士兵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手中拿着毒箭,正对准他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醉脚尖点地,身体如柳絮般向后飘去,避开了毒箭。同时,他反手一挥,几道剑气射出,将那十几个沙族士兵尽数斩杀。
乌兰见状,趁机再次扑了上来。沈醉一时不备,被他一爪拍中肩膀,顿时感到一阵剧痛,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沈醉!”苏轻涵惊呼一声,连忙冲上前,手中长剑挥舞,挡住了乌兰的攻击。
沈醉忍着疼痛,对苏轻涵道:“我没事,你退后。”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再次运转,这一次,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缓缓举起长剑,剑身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陨星落!”随着他一声大喝,长剑猛地刺向地面。
刹那间,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无数道剑气从地下喷涌而出,如流星般射向四周。狼族和沙族的士兵被剑气击中,死伤无数,哀嚎声此起彼伏。
乌兰也被剑气震得连连后退,眼中满是恐惧。他知道,自己不是沈醉的对手,再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撤!”他大吼一声,带着残余的族人狼狈地向黑风口逃去。
沈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向后倒去。
“沈醉!”苏轻涵连忙扶住他,眼中满是担忧,“你怎么样?”
沈醉虚弱地笑了笑:“没事,只是……有点脱力。”他看着远处狼族和沙族逃窜的方向,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丝坚定,“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
苏轻涵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向雁门关走去。夕阳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而雁门关的城墙上,那面重新竖起的玄色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宣告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回到中军帐,苏轻涵连忙为沈醉处理伤口。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衫,看到肩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心疼不已。“你太冲动了,刚才那样的情况,完全可以先撤退,不必硬拼。”
沈醉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若是撤退了,岂不是让他们以为我们好欺负?再说,我若不拿出点真本事,怎么震慑他们?”
苏轻涵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先用清水清洗伤口,然后撒上止血的药粉,最后用布条仔细包扎好。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好了,这几天不要乱动,好好休息。”
沈醉点了点头,忽然握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轻涵,谢谢你。”
苏轻涵的脸颊微红,轻轻抽回手:“我们之间,不必说谢。”她站起身,“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将士们的伤亡情况。”
看着苏轻涵离去的背影,沈醉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有苏轻涵在身边,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有勇气去面对。
夜幕降临,雁门关渐渐安静下来。沈醉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他在思考着白天的战斗,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狼族和沙族的联手,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而那个阴谋,很可能关系到整个北境的安危。
他轻轻抚摸着肩膀上的伤口,感受着那份疼痛,心中更加坚定了信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守住雁门关,守住这北境的安宁。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雁门关的城墙上,仿佛为这座饱经沧桑的城池披上了一层银纱。而在黑风口的方向,一双贪婪而凶狠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雁门关,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