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第九重境那片映照着星空的宁静湖泊,四姐妹周身萦绕的灵力尚未完全平复,心中皆以为这漫长而残酷的修罗场试炼终于走到了终点。然而,周遭的景象并未稳定下来,反而如同水波般再次荡漾、流转。夜琉璃素白的身影在湖畔变得若隐若现,仿佛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她那空灵的声音跨越了距离,清晰地传入四人耳中:“外境磨砺筋骨,内境方证本心。筋骨之痛易愈,心魔之劫难渡。接下来的路,需你们独行。”
话音似还未完全消散,四人便觉周身空间传来一阵强烈的扭曲之力,眼前的景象瞬间支离破碎。下一刻,她们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隔开来,传入了四个截然不同、专为她们内心最深处的执念与恐惧所构筑的幻境空间。这里不再有灼人的熔岩、刺骨的冰渊、削骨的罡风,却凶险更甚以往,因为它直指道心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深处。
沈若水发现自己赫然立于一片正在崩坏的大地之上。脚下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原本温顺厚重的地脉之力,此刻如同无数条陷入疯狂的狂暴巨龙,在地底深处剧烈地扭动、冲撞,将巍峨的山川轻易撕裂,令奔腾的江河瞬间改道甚至倒流。以往,她只需心念一动,便可引动地脉之力加持己身,摧城开山;但此刻,她的职责不再是借用,而是必须阻止这股力量的自我毁灭。她下意识地催动全身灵力,试图以更强的力量强行镇压这股狂暴,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冰水,非但未能平息混乱,反而激起了地脉更剧烈、更凶猛的反噬。大地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寸土地的痛苦与绝望,那是一种源自世界本源的悲怆。她猛地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试图以蛮力对抗。她将自身的神识凝聚成无数比发丝更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入那狂暴的地脉核心之中,不再对抗,而是去感受、去倾听那混乱表象之下,是否还隐藏着一丝未被完全湮灭的、属于大地本身的、沉稳的韵律。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发与衣背,她全神贯注,如同在梳理一团纠缠了万年的乱麻,不敢有丝毫差错。她以自身最为精纯的土系本源灵力为引,不是去覆盖,而是去共鸣,去安抚,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抚平着地脉的狂躁。“力量……并非越强越好,”一个清晰的明悟在她疲惫却坚定的心中升起,“恰到好处的掌控,顺应其势而非逆势而为,洞悉其理而后引导,方是真正驾驭的关键,亦是守护之道。”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地脉巨龙仿佛被驯服了一般,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怒吼变成了低吟,破碎的山河在她脚下开始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缓缓重塑,一种远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深层次、更紧密的联结,在她与脚下这片厚重大地之间建立起来。
李琴雅的周遭,是一个完全由声音构成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她指尖下意识流出的琴音,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实质化效果:时而琴音化作蕴含着蓬勃生机的甘霖,洒落之处,枯木逢春,百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盛放;时而又化作无数道无形却锋锐无匹的音刃,轻易地将远方巍峨的山峦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尝试奏响一曲充满生机的《万物生》,希望平息这个世界的混乱,然而琴音过处,草木却疯狂滋长,藤蔓绞碎岩石,巨树撑裂天空,最终反而因为过度拥挤的生机而相互绞杀、窒息而亡,化为一片更显死寂的狼藉。她心中一惊,转而弹奏蕴含肃杀之意的《破阵乐》,试图以毁灭清除这失控的生机,但那毁灭之力一旦引出,竟如同脱缰的野马,失控地蔓延开来,毁灭的波纹反卷而来,险些将她自己也吞噬殆尽。她猛地停下手,指尖按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胸口剧烈起伏。她凝视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古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音律,本是天地自然之序,风声、雨声、流水声、虫鸣鸟叫声……无不合乎某种自然而然的道理。她的力量,其根源或许并不在于强行去“创造”某种声音,而在于深刻“理解”并巧妙“重构”这天地间本就存在的秩序。“无序则毁,有序则生,”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彩。她再次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这一次,她不再刻意去追求极致的生机或是纯粹的毁灭,而是闭上眼,心神沉静,试图去模仿、去再现那风过林梢的轻柔沙沙声,那雨滴落入池塘泛起的圈圈涟漪声,那初春冰雪消融、溪水流淌的潺潺之声。琴音随之变得中正、平和、自然,不再蕴含强烈的个人意志,反而带上了一丝天地初开时的纯粹秩序之力。那原本失控的、相互倾轧的生与死的力量,在这看似平淡却直指本源的秩序之音影响下,仿佛找到了各自的边界与韵律,渐渐停止了疯狂的对抗,开始呈现出一种相生相克、循环不息、动态平衡的衍化状态。
王诗画则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浩瀚无垠的宇宙废墟之中。她所熟悉的、赖以推演天机的周天星轨此刻已彻底崩坏,星辰不再遵循任何既定的轨迹运行,而是如同失去了所有方向的无头苍蝇,在虚空中胡冲乱撞,相互猛烈地撞击、引发剧烈的爆炸,化作一片片绚烂而致命、短暂照耀这片死寂空间的烟火。熟悉的星辉黯淡近乎熄灭,以往清晰可见的天机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混沌迷雾彻底笼罩,她失去了所有推演的坐标与依凭。她下意识地催动自身星力,试图强行稳定住附近几颗最为躁动的星辰,然而她的力量在这片整体的混沌面前,渺小得如同螳臂当车,瞬间就被那混乱而磅礴的法则之力狠狠反震回来,喉头一甜,险些呕出血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不再去关注那些具体的、陷入疯狂混乱的个体星辰,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入这片混沌的整体之中,去感知它的“呼吸”,它的“脉动”。渐渐地,她发现,在这看似绝对无序、只有毁灭的景象背后,星辰的生灭、碎片的重组、轨迹的随机变迁,似乎并非完全杂乱无章,而是隐约遵循着某种更深层、更原始、更接近宇宙本源的“混沌之理”。毁灭,在这里并非一切的终点,它更像是另一种形态新生的开始,是物质与能量转化的一个剧烈环节;绝对的无序之中,亦蕴含着孕育全新秩序、全新可能的原始土壤。“毁灭孕育新生,混沌中亦藏有至理,”她眸中原本试图驱散迷雾、定住星辰的锐利星辉,渐渐变得包容而深邃,开始尝试着去融入、去理解、甚至去接纳这片混沌。她的目光不再执着于寻找固定的轨迹,而是开始在那无穷无尽、变幻莫测的运动中,捕捉、推演那一线线若隐若现的、代表着无限“可能性”的轨迹。她的推演之道,正在发生本质的蜕变,从局限于既定星图的“预见”,向着包容无常、推演“变数”的更高层次迈进。
四个独立的幻境空间内,四姐妹都在经历着关乎自身大道根本的、最为严酷的拷问与锤炼。外在的伤痕或许已经愈合,但内心的蜕变、对力量本质的明悟,这修罗场最核心、也最凶险的试炼,此刻才真正展现出它直指本源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