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雾山途中
火车在晨雾中驶离站台时,扎纸店已在身后百里之外。
软卧包厢里,胖子把行李塞进储物格,一屁股坐在下铺,长长舒了口气:“可算出发了。老板,咱们这趟得去几天啊?”
“看情况。”张清玄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晨光熹微,远山如黛,江南的秋意已浓,稻田金黄一片。
陈子轩在上铺整理资料,笔记本电脑摊在腿上,屏幕上是湘西地区的地形图。他用手指划拉着屏幕:“从怀化转车到吉首,再坐大巴进山,顺利的话明天下午能到雾山镇。”
“雾山镇……”胖子念叨着这个名字,“听着就雾蒙蒙的,肯定潮湿。老板,我带的那些肉脯可得密封好,不然该受潮了。”
“嗯。”张清玄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窗外。
火车行进平稳,包厢里只有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胖子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肉脯和饼干。他拿起一块肉脯递给张清玄:“老板尝尝,我新调的料,加了点蜂蜜。”
张清玄接过,咬了一口。肉脯烘得干而不柴,咸中带甜,有淡淡的果木香。
“不错。”他评价道。
胖子顿时眉开眼笑,又给上铺的陈子轩递了一块。
陈子轩接过,边吃边盯着电脑屏幕:“胖哥,你这手艺不开店可惜了。”
“开店?”胖子撇嘴,“开店多累啊,还得交房租水电。我现在跟着老板,包吃包住还有工资,多好。”
张清玄瞥了他一眼:“上个月扣的那一百块罚款,从工资里扣了吗?”
胖子笑容一僵:“老、老板,那火腿的事不是过去了吗……”
“过期罚款,按规矩来。”张清玄淡淡道。
胖子小声嘀咕:“抠门……”
“我听见了。”
“我什么都没说!”胖子赶紧坐直,假装看窗外风景。
陈子轩忍着笑,低头继续看资料。
火车驶入山区,隧道多了起来。每次进入隧道,车厢里就暗下来,只有应急灯发出昏黄的光。过了几个隧道后,胖子忽然皱了皱眉:“老板,你们有没有觉得……车厢里温度变低了?”
张清玄没说话,手指在窗玻璃上轻轻一点。
窗上凝结的水雾中,浮现出一个极淡的影子——是个女人的轮廓,长发,低垂着头,就站在包厢门外。
“是过路的孤魂。”张清玄平静地说,“铁路穿山而过,偶尔会有些东西搭顺风车。别管它,到站自己会走。”
胖子咽了口唾沫,还是忍不住往门缝外瞄了一眼。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列车员推着售货车走过的声音。
“湘西这地方,”陈子轩合上电脑,“民俗记载里说,自古就是‘鬼国’之地。楚巫文化、巴蜀巫蛊、苗族赶尸,各种流派在这里交融。咱们要找的镜师传承,可能和其中任何一种都有关系。”
“都有可能。”张清玄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那面小铜镜,镜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但万变不离其宗——炼器、用镜、锁魂。景文渊这一脉,走的是‘以器御魂’的路子。”
胖子凑过来看:“老板,这镜子现在真和母镜断了联系?”
“断了。”张清玄翻过镜面,背面的符文在光线下隐隐流动,“但我重新炼制时,留了个后手。如果百里之内有同源法器,它会微微发热。”
“那不就是个探测器?”陈子轩眼睛一亮。
“嗯。”张清玄收起镜子,“到了雾山镇,先拿着它在镇上转一圈。”
火车在怀化站停靠时,已是下午三点。
三人提着行李下车,站台上人潮涌动。怀化是湘西门户,车站里能听到各种口音——普通话、西南官话、苗语、土家语,混杂在一起。空气里飘着酸辣粉和烤糍粑的香味,混杂着车站特有的汗味和尘土气。
转乘去吉首的大巴要等两个小时。胖子提议在车站附近找家馆子吃饭,张清玄看了眼时间,点头同意。
车站外的巷子里有不少小餐馆,三人挑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店面不大,摆了六张桌子,已经坐了大半。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土家族妇女,系着围裙,说话带浓重口音,但很热情。
“三位吃点什么?有米粉、面条、炒菜,还有我们特色的血粑鸭。”
“血粑鸭是什么?”胖子好奇。
“就是用鸭血和糯米做的血粑,和鸭子一起炖,香得很!”老板娘比划着。
“来一份!”胖子拍板,“再来个酸辣土豆丝,一个炒青菜,三碗米饭。”
等菜的时候,张清玄注意到邻桌坐着个老人。老人约莫七十多岁,穿着深蓝色的土布衣服,头上缠着黑头帕,手里拿着根竹烟杆,正慢悠悠地抽着旱烟。老人的眼睛很亮,时不时瞟向他们这边。
菜上得很快。血粑鸭用砂锅装着,热气腾腾,鸭肉炖得酥烂,血粑黑红油亮,吃起来软糯咸香。胖子吃了一口就赞不绝口:“好吃!这血粑吸饱了汤汁,比肉还香!”
陈子轩也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问:“老板娘,我们是外地来的,想打听个地方——雾山镇您知道吗?”
老板娘正在擦旁边桌子,闻言动作顿了顿:“雾山镇?知道是知道,但你们去那儿干嘛?那地方偏得很,路也不好走。”
“我们是做民俗研究的。”陈子轩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听说那边保留了不少老传统,想去看看。”
“传统是有,”老板娘压低声音,“但也邪性。我们本地人都不太愿意去那边。”
“邪性?”胖子停下筷子。
老板娘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雾山镇老早以前,出过镜师,你们晓得吧?就是会做法镜的那种师傅。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一脉的人都搬走了,说是进了鬼哭岭。那之后,雾山镇就老出事——有人晚上听到镜子里有人说话,有人看到穿古装的人在镇子里走,天一亮就不见了。”
张清玄放下筷子:“最近还有这种事吗?”
“有啊,”老板娘说,“就上个月,我表姐嫁在雾山镇,她打电话来说,她家小孩晚上老哭,说镜子里有个阿姨对他笑。后来请了巫师来看,说是被‘镜灵’缠上了,做了法事才好。”
“镜灵……”张清玄若有所思。
邻桌的老人忽然咳嗽了一声,用烟杆敲了敲桌子:“老板娘,结账。”
老板娘应了声,过去算钱。老人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张清玄一眼,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年轻人,听我一句劝,雾山镇可以去,但鬼哭岭莫要进。那地方,进去的人,没几个出来的。”
说完,推门出去了。
胖子看着老人的背影,小声说:“老板,这老人家……”
“是修行者。”张清玄平静地说,“虽然气息很弱,但底子还在。应该是本地土家族的巫师。”
陈子轩紧张起来:“那他是不是看出咱们的身份了?”
“看出来了。”张清玄继续吃饭,“但他没恶意,只是提醒。”
吃完饭,三人回到车站,正好赶上开往吉首的大巴。
大巴车比火车简陋得多,座位硬邦邦的,窗户关不严实,漏风。车上坐满了人,大多是本地乡亲,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鸡鸭装在笼子里放在过道,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
车子驶出城区,进入山区公路。路越来越窄,弯道一个接一个,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深深的河谷。司机开得很猛,每次转弯都让人心惊肉跳。
胖子捂着胸口:“我有点晕车……”
“给。”张清玄递给他一个小药瓶,“自己配的晕车药,吃一颗。”
胖子感激地接过,倒出一颗吞下。药效很快,恶心感缓解了不少。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湘西的山和江南不同,更陡,更险,山体多是裸露的岩石,植被也以灌木为主。偶尔能看到半山腰的吊脚楼,黑瓦木墙,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河谷里水流湍急,水色是那种浑浊的青绿色。
车子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在天快黑时,终于抵达吉首。
吉首是个小城,四面环山,沱江穿城而过。三人下车时,天已全黑,街上亮起了昏黄的灯。找了家看上去干净的宾馆住下,准备第二天一早进山。
房间是标准间,胖子和陈子轩一间,张清玄单独一间。安顿好后,胖子说去楼下买点吃的,陈子轩在房间里继续整理资料。
张清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山城夜景。吉首的夜晚很安静,没有大城市的喧嚣,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和远处江水的流淌声。
他从布袋里取出那面小铜镜。镜面冰凉,但镜背微微发热。
果然,离雾山镇越近,感应越明显。
“镜师一脉……”他低声自语,“景文渊,你到底在鬼哭岭里藏了什么?”
夜里十点,胖子买了宵夜回来——烤串、炒粉,还有几瓶本地米酒。三人围坐在房间里的小桌子前,边吃边聊。
“老板,”胖子啃着烤串,“你说那个景文渊,要是真从民国活到现在,得多少岁了?一百多?”
“可能不止。”张清玄说,“如果他用邪术续命,活两百年都有可能。”
陈子轩倒吸一口凉气:“那他还是人吗?”
“早就不是了。”张清玄喝了口米酒,酒很淡,有股糯米香,“用邪术续命,每续一次,人性就少一分。到最后,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胖子打了个寒颤:“那咱们这次……”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张清玄放下酒杯,“他活得再久,也是邪物。是邪物,就该铲除。”
这话说得很平静,但胖子听出了其中的决绝。
吃完宵夜,各自洗漱休息。张清玄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刻睡着。他听着窗外隐约的水声,感受着这座山城特有的潮湿气息。
湘西,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埋藏了太多秘密。而他要找的,只是其中一条线。
但这条线,可能会扯出整张网。
玄冥,景文渊,鬼王……
他闭上眼睛,星火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
不急。一个一个来。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的时间,还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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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三人就坐上了开往雾山镇的小巴。
小巴更破旧,车上除了他们,只有四个本地老乡。车子在盘山公路上颠簸,窗外是越来越浓的雾。能见度不到五十米,司机却开得熟练,每一个急转弯都精准把握。
两个小时后,车子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雾山镇到了。”司机指着一条往下的小路,“从这儿下去,走二十分钟就是镇子。车开不进去,你们自己走吧。”
三人提着行李下车。小路是青石板铺的,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两旁是茂密的竹林,竹叶上挂着露珠,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潮湿气息。
沿着小路往下走,雾气越来越浓。能听到溪水的声音,但看不见溪流在哪里。偶尔有鸟叫声从竹林深处传来,空灵而遥远。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
雾山镇,就在眼前。
那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古朴小镇,清一色的黑瓦木墙吊脚楼,沿着山坡层层叠叠。镇子不大,大概只有几十户人家。一条青石板主街贯穿全镇,街两旁是些老旧的店铺——杂货铺、裁缝铺、铁匠铺,还有一家客栈。
此刻是上午九点多,镇上却异常安静。街上几乎没人,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客栈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在雾中发出朦胧的光。
三人走到客栈前。门虚掩着,推开,里面是个小小的堂屋,摆着几张方桌。柜台后坐着个打瞌睡的老头,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住店?”老头眯着眼睛问。
“三间房。”张清玄说。
“没有三间,”老头摇头,“只剩两间了,楼上。”
“那就两间。”
登记完,老头领着他们上楼。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咯吱作响。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窗户对着后山。
安顿好行李,三人下楼。胖子问老头:“老板,镇上怎么这么冷清?”
老头点了根烟,慢悠悠地说:“年轻人都出去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再说,这几天雾大,没事谁出门。”
“雾一直这么大吗?”陈子轩问。
“雾山镇嘛,一年有半年在雾里。”老头吐了口烟,“但最近这雾,有点邪性。太浓了,而且散得慢。你们要是没事,别乱跑,尤其别往后山去。”
“后山有什么?”张清玄问。
老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后山就是鬼哭岭的入口。那地方,进去就出不来了。”
说完,不再搭理他们,继续打瞌睡。
三人走出客栈,站在青石板街上。雾气浓得几乎看不清十米外的景象。整个镇子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
张清玄从布袋里取出小铜镜。
镜背,正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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