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如刀,刮过太行山的每一道山梁,也将前线的战报与后方的焦虑,一并刻在了纵队司令部每个人的脸上。落马坡的雷霆一击,如同在日军看似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血口,但旋即,更沉重的压力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林峰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清晰标示着太行山纵队目前实际控制与激烈争夺的七个县:平山(核心)、灵丘、阜平、洙源、蔚县、广灵、唐县。代表着日军的蓝色箭头与标识,正从不同方向,或如重锤猛击,或如毒藤缠绕,企图将这七点之地彻底吞噬。
沙盘上的态势直观而残酷:
唐县,承受着日军第110师团主力的疯狂围攻,犹如惊涛骇浪中的孤礁,城墙上下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易手、浸透鲜血。陈致远二旅的伤亡报告触目惊心,但“人在城在”的旗号依然在硝烟中倔强飘扬。落马坡送去的物资如同杯水车薪,仅能勉强维系最底线的抵抗。
平山,纵队中枢所在,正承受着来自东线日军第36、37师团的巨大压力。一旅在董成指挥下,依托狼牙山、棋盘陀等险要,与敌反复拉锯,虽确保了司令部与核心兵工厂(“火种”基地)的安全,但外围屏障已被大幅压缩,日军远程炮火已能威胁到平山城郊。
北线及西北方向,灵丘、阜平、洙源、蔚县、广灵五县之地,情况更为复杂。这些区域多为山区,是纵队重要的侧翼和回旋空间。日军驻蒙军及独立混成旅团在此方向活动,虽未发动如东线、南线般的大规模攻势,但“囚笼”政策下的碉堡、公路网不断延伸,与当地三旅(活动于灵丘-广灵方向)、四旅(活动于洙源-蔚县方向)及各县大队、民兵武装的交锋从未停止。三旅、四旅作为纵队早期为开辟和巩固北部山区而组建的主力,虽名义上兵力与一、二、五旅相当,但因长期在更艰苦、更分散的环境下坚持斗争,且需分兵护卫那条至关重要的、由林峰亲自布局的“水南草原秘密交通走廊”(即星火走廊),实际可用于机动作战的兵力相对集中。目前,这两旅正按照纵队命令,以营连为单位,广泛开展游击战,袭扰日军后方,竭力牵制其兵力,使之无法全力南调。五旅张太行部,在完成北线策应任务后,已奉命向平山-唐县之间的机动位置靠拢,作为纵队的总预备队。
“岗村宁次这是摆明了要一口一口啃掉我们。” 赵刚指着沙盘上那些不断向中心区域蠕动的蓝色标识,“唐县是主攻点,平山是必夺之心腹,北面五县则是慢慢收紧的口袋。他的‘挺进队’和特务,就像撒进来的毒蒺藜,专挑我们的软肋和连接部下手。”
林峰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沙盘,最终停留在代表秘密交通线的细微标记上。“我们的困难很大,家底也快见底了。但鬼子也有他的难处。战线漫长,兵力分散,太平洋那边也不让他省心。最关键的是,” 他顿了顿,“我们这七县之地,特别是北面山区和那条‘星火走廊’,是他地图上看不透的迷雾,也是我们还能呼吸的缝隙。”
廖明和周锐率领的撤离部队,在付出不小代价摆脱追击后,终于与在灵丘东北部山区活动的灵丘县大队汇合。选择灵丘而非阜平,是因为这里更靠近北部机动区域,且是“星火走廊”南端的重要节点之一。
“廖参谋长,周队长,辛苦了!”灵丘县大队长赵永贵是个干练的中年人,看着这支疲惫之师,立刻安排人手安置伤员,补充饮水干粮。
“赵队长,客套免了。”廖明声音沙哑,快速交代,“伤员托付给你。这批缴获的弹药,留三成给你县大队和这一带的游击小组,加强火力。鬼子在落马坡吃了亏,‘挺进队’和特务对这片区域的渗透破坏肯定会变本加厉。你们这里不仅是游击区,更是走廊南段门户之一,绝不能有失!”
“明白!咱这儿山高林密,鬼子的‘挺进队’来了,正好给咱当活靶子练!”赵永贵神色凛然,显然深知肩上责任。
周锐不顾疲惫,立刻带着“隼”队员协助勘查地形,在几个通往“星火走廊”支线的关键隘口布设隐蔽的观察哨和简易预警装置。他心中隐有不安,落马坡战斗规模不小,很难完全瞒过日军耳目,那条脆弱的生命线,恐怕已经引起了岗村宁次的注意。
与此同时,向唐县运送第二批药品的小分队,历经九死一生,终于通过一条绝密路径将物资送达。陈致远在回信中除了表达誓死坚守的决心,还提及一个细节:近期城外围困日军中,似乎出现了一些装备精良、行为鬼祟的小股人员活动,不同于一般日军,疑似就是纵队通报过的“特别挺进队”,其侦察和袭扰给守军造成了额外的麻烦和心理压力。
小王庄,徐峰和刘长根的网收紧了。根据杨秀兰提供的线索和持续监控,他们判断特务网络近期将有一次重要行动,目标很可能与破坏根据地内部运输节点有关。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林峰接到了来自“星火走廊”北段一个秘密驿站的隐语急报:发现有可疑身份人员,在驿站外围活动窥探。
“难道鬼子的目标,是‘星火走廊’?”林峰心头一紧。这条由无数地下交通员、秘密中转站构成的红色脉络,是根据地向北与大青山等兄弟部队保持联系、获取稀缺物资(如牲畜、皮货、少量弹药)的生命线,也是未来战略拓展的隐形桥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被日军发现并摧毁,不仅现有联系中断,北线三旅、四旅的后勤也将更加困难,整个战略布局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徐峰那边的行动必须尽快,而且要确保挖出更深的关系。同时,通知‘星火走廊’沿线所有节点,提高警戒级别,启动应急预案,必要时切断非核心联系,确保主干线安全。”林峰对赵刚和赶回来的徐峰(通过电台)指示。他怀疑,日军特务的活动与“挺进队”的侦察,或许是岗村宁次企图摸清并斩断根据地“外延血管”的协同行动。
后院,第二野战医院。方静医生在取得杨秀兰的信任和配合后,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利用下一次被迫传递情报的机会,让杨秀兰送出经过精心篡改的、关于“星火走廊”某个已废弃备用节点的假情报,并布下陷阱,试图诱捕前来接头的上线特务。这个计划风险极高,但若能成功,或许能一举斩断这条伸向根据地生命线的毒手。
北平,岗村宁次得到了更多碎片化的情报:落马坡遇袭部队的细节,唐县守军获得补充的迹象,八路军在北线灵丘、广灵等地“异常活跃”的兵力调动,以及特务系统传来的关于一条“疑似秘密交通线”的模糊信息。
“秘密交通线……”岗村宁次用手指敲打着地图上太行山北部的山区,“这才是关键。林峰能够支撑,除了山区地形和民众支持,必然还有外部细微的物资和情报输入。找到它,切断它。”
他下达了新的指令:“命令前线各部,对唐县、平山保持高压,但不急于总攻,以消耗为主。北线驻军,加强对其灵丘、广灵、洙源等县山区可疑区域的侦察和扫荡,特别注意寻找山路、洞穴、偏僻村落中的异常。‘特别挺进队’主力,向上述区域倾斜,任务目标修正为:寻找并破坏八路军之秘密交通网络节点、物资囤积点、以及可能的指挥联络点。情报部门,全力配合,务必在短期内有所突破。”
他要扼住的,是太行山根据地那不易察觉的“呼吸孔”。
平山,纵队司令部紧急会议。气氛凝重,但林峰的报告再次试图在黑暗中点燃火花。
他首先坦承了当前空前困难的局面:七县之地均在承受压力,唐县岌岌可危,平山遭受直接威胁,北线活动空间被压缩,秘密交通线面临暴露风险,物资(尤其是弹药和药品)储备已降至极限。他引用了兵工厂负责人最新的报告:在刘工程师和陈专家带领下,仿制80mm迫击炮及炮弹已成功,但月产量极低,目前仅制成三门,炮弹不足百发;“启明星”冲锋枪月产能勉强维持在50支左右;步枪子弹月产约15万发,三八式步枪月产约400支,远远赶不上消耗。军工同志们已在竭尽全力。
“同志们,困难像山一样压过来。但是,”林峰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我们手里还有牌!我们有了自己的迫击炮!虽然少,但能在关键时刻敲掉鬼子的机枪巢和指挥部!我们有了更稳定的弹药生产线!我们有了‘启明星’和训练有素的‘隼’大队!我们还有一条鬼子尚未完全摸清的‘星火走廊’!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七县之地百万军民同仇敌忾的决心!”
他宣布了下一阶段“坚守要点、主动猎杀、保卫走廊、内部净化”的核心方针,并做出部署:
第一,军事上,由他直接指挥,以“隼”大队为核心,抽调各旅侦察精英及部分机动力强的县大队骨干,组成数支“猎杀小队”。首要任务:清除对“星火走廊”和北线三、四旅活动区构成直接威胁的日军“挺进队”;伺机伏击日军零星运输队,夺取物资。同时,命令三旅、四旅,在确保走廊安全的前提下,选择敌薄弱据点,发动几次短促有力的袭击,制造声势,牵制北线日军。
第二,内部保卫与后勤上,全力支持徐峰、方静等人的行动,务必清除内部毒刺。实行最严格的物资管制与配给,所有非战斗单位进一步精简。军政大学分校学员提前结业,补充到基层部队和政权机关,加强力量。
第三,战略上,秘密指示“星火走廊”负责人,做好应急准备,并尝试通过该渠道,向北方兄弟部队传递信息,请求在适当时机进行战略策应,哪怕只是虚张声势,也能分散日军注意力。
会议结束后,万籁俱寂。林峰独自面对沙盘,目光如炬。他知道,自己部署的每一步都充满风险。“猎杀小队”能否成功?“星火走廊”能否保全?唐县能否撑到转机?平山能否顶住压力?这一切,都取决于未来这些日子里,每一名战士的牺牲,每一名群众的坚持,以及,他能否在这复杂的棋局中,下出那一步至关重要的妙手。寒冬将至,太行山的存亡,已到了最危急的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