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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爱情轮回中的记忆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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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次忘记你

>林溪每七年就会忘记沈岸一次。

>第七次失忆那天,枕边照例放着陌生男人送的玫瑰。

>这次沈岸换了身份接近她,带她重温所有心动瞬间。

>当林溪再次爱上他时,地下室满墙的照片曝光了真相。

>暴雨夜,沈岸将她锁在钟楼顶:“这次轮回必须结束。”

>他举起注射器,窗外人造月亮正发出诡异红光。

>“代价是我的命。”机械音冰冷响起。

>“第七次轮回结束,记忆清除程序启动——”

---

枕边那枝玫瑰,红得像一滴凝固的血。

林溪是在一种奇异的悬空感中醒来的。意识像一团湿透的棉絮,沉重,却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附的支点。天花板陌生的纹理在清晨灰白的光线里缓缓聚焦,又模糊。这不是她记忆里那间租住了三年的小公寓。空气里有种过分洁净的空旷感,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雪松气息,陌生得让她心头发慌。

她撑着坐起来,薄被滑落,丝绸睡衣的触感冰凉又陌生。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极简的风格,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能称之为“她”的痕迹。除了那枝玫瑰。它就躺在枕畔,花瓣饱满,深红近黑,边缘凝着几滴将坠未坠的露水,像某种无声的控诉或诱惑。没有卡片,没有名字,只有这近乎妖异的一抹红,扎进她空白的视野。

心跳莫名地快起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宿醒后的微颤,轻轻碰触那冰凉湿润的花瓣。就在触到的瞬间,一丝尖锐的刺痛从指尖炸开,她猛地缩回手。低头看去,指腹上沁出一粒细小的血珠,猩红刺眼。是花茎上的刺。

这痛感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记忆闸门的某个锈蚀的开关。混乱的碎片汹涌而出,却又在即将拼凑成形时轰然崩塌。她只抓住一个清晰的日期:2018年6月15日。可今天……她猛地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冰冷的屏幕亮起,清晰的数字刺入眼底:2025年6月15日。

七年。整整七年,凭空蒸发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喉咙。她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直透脚心。她冲向墙边那面巨大的落地镜。镜中的人影让她倒抽一口冷气。是她,又全然不是她。褪去了最后一点青涩,眉眼轮廓更清晰,眼神却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空洞而疲惫。镜中人穿着昂贵的、剪裁合体的睡衣,置身于这间冷硬空旷、品味不凡的卧室里,像一个被精心包装却放错了地方的昂贵礼物。

她是谁?这里又是哪里?那枝带着尖刺、浸染了她鲜血的玫瑰,究竟是谁留下的?七年的时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只留下这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和眼前这抹浓得化不开的红。

***

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玻璃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林溪蜷在宽大的沙发一角,抱着膝盖,像一个迷路后被暂时收容的孩子。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门铃响起,短促而克制。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踌躇片刻,她赤着脚,无声地蹭到门边,透过冰冷的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身形颀长挺拔,穿着质感极佳的浅灰色羊绒衫,深色长裤,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楼道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流畅,下颌线绷着一种沉稳的弧度。他的气质很矛盾,既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又奇异地让人感到一种……可靠?

“谁?”她的声音干涩紧绷,从门后传出。

男人抬起头,目光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猫眼的位置。他的眼睛很好看,深邃,像蕴着两泓沉静的湖水,此刻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职业性的温和。“打扰了,林女士。物业。”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抚平毛躁的奇异力量,“楼下住户反映您这边似乎有水管异常的声音,需要检查一下总阀和接口,确保安全。”

理由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林溪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缝隙。她犹豫着,手指搭上冰冷的门锁金属,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门外的男人比她透过猫眼看到的更加……具体。距离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竟与她醒来时在房间里捕捉到的微弱余韵隐隐重合。这巧合让她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很短暂,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不令人反感的审视,然后礼貌地垂下眼睫,落在她光着的脚上。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他声音里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目光再次抬起,温和而坦诚,“物业维修,沈岸。”他微微颔首,报上名字,动作自然流畅。

“沈岸……”林溪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轻轻抵着上颚,再松开。这两个字的音节组合,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曾在唇齿间无数次地摩挲过,熨帖得令人心惊。然而,当她想深究这熟悉感的来源时,脑海中只有一片空茫的回响。就像试图抓住一缕烟,越用力,消散得越快。

这瞬间的恍惚让她忽略了沈岸眼中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被强行压下,只留下一片竭力维持的平静湖面。

“请进吧。”林溪侧身让开,声音还有些飘忽。

沈岸点头,拎着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工具箱走了进来。他的动作利落而安静,目光快速扫过玄关、客厅,精准地找到了位于厨房角落的水表箱位置,径直走了过去。他半蹲下,打开工具箱,取出工具,动作娴熟地开始检查管道接口。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向林溪,专注得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物业维修工。

林溪靠在厨房的门框边,看着他宽阔而微弓的背影。他的肩背线条在柔软的羊绒衫下透出沉稳的力量感。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几道明暗交错的光影。这场景,这光影,甚至他半蹲时微微绷紧的小腿线条……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记忆深处某个锁死的角落。

一个模糊的、几乎褪色的画面猛地闪现:同样明亮的午后光线,同样半蹲着的、穿着校服的少年背影,在狭窄的学校自行车棚里,笨拙地帮她修理那辆总是掉链子的旧单车。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回过头,脸上蹭着油污,却笑得比阳光还耀眼……

“好了,接口有点老化,已经处理过,暂时没问题了。”沈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恍惚。他站起身,收拾着工具,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林溪回过神,心脏还在为那个一闪而逝的片段而急促跳动。“哦……谢谢。”她有些局促地应着。

沈岸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停留得稍久了一些,不再是纯粹的礼貌或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探究,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林女士刚搬来?似乎……有点不太适应?”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点善意的关切。

“我……”林溪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巨大的困惑和莫名的信任感在她心里交战。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模糊的回答,“有点……记不清了。”

沈岸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随即又被温和覆盖。“这很正常,新环境需要适应。”他提起工具箱,语气轻松了些,“对了,楼下新开了家咖啡馆,叫‘回声’。他们的海盐焦糖拿铁口碑不错,心情烦躁的时候,甜食有时候是良药。”他顿了顿,补充道,“报我的名字,沈岸,也许能有点小折扣。”他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近乎职业化的微笑,却奇异地冲淡了他身上那股疏离感。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挺拔的身影和那缕萦绕不散的雪松气息。

房间里又只剩下林溪一个人,还有那枝独自躺在枕畔、红得刺目的玫瑰。她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没过多久,就看到沈岸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人行道上。他没有回头,步履沉稳地汇入稀疏的人流,阳光勾勒出他清晰而孤独的轮廓。那背影,竟与记忆中那个修车的少年背影,在时光的尘埃中,隐隐重叠。

***

“回声”咖啡馆藏在一条闹中取静的梧桐树荫下。推门而入,浓郁的咖啡香和烘焙的甜香扑面而来,温暖地包裹住林溪。店内布置得舒适慵懒,原木色调,低矮的沙发,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溪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生拿着菜单走来,笑容亲切。她几乎没怎么犹豫,脱口而出:“一杯海盐焦糖拿铁,谢谢。”

等待的间隙,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咖啡馆内的一切:墙上挂着的抽象画,吧台后忙碌的咖啡师,邻座低声交谈的情侣……试图从这日常的烟火气里,打捞出一点点属于她“丢失”的七年碎片。然而,徒劳无功。记忆像一片干涸皲裂的河床,寸草不生。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细腻的奶泡上点缀着焦糖酱和细碎的海盐颗粒。她端起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瓷杯传来。小心地啜饮一口,咸甜交织的浓郁奶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咖啡特有的醇厚微苦,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这味道……竟然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曾有人为她点过这样一杯咖啡,在某个同样被阳光眷顾的午后。

就在这时,对面的空椅被人轻轻拉开。林溪抬起头,呼吸微微一滞。

沈岸站在那里,手里也端着一杯咖啡,表情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已约好。“林女士?真巧。”他微微扬眉,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看来我的推荐还不算太差?”他没等林溪回应,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动作从容。

“沈先生……”林溪有些无措,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巧合?这座城市如此之大,这巧合未免太刻意了。可看着他坦然自若的神情,那点怀疑又显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叫我沈岸就好。”他笑了笑,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咖啡上,“味道如何?海盐焦糖,是不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语气随意,像是在闲聊,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紧紧锁住她的反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她掩饰性地又喝了一口咖啡,含糊地“嗯”了一声。

沈岸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影,用一种追忆般的口吻,缓缓说道:“这种熟悉感……有时候很奇怪。像刻在身体里的本能。我记得第一次喝到这种味道,是在一个很小的、快要倒闭的咖啡馆里。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冷得要命。”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咖啡馆里只有我和另一个女孩。她的伞坏了,头发湿漉漉的,狼狈得像只迷路的小猫。老板为了驱寒,给我们做了当时店里最甜最暖的东西,就是这种海盐焦糖拿铁的雏形。味道其实很粗糙,糖多得齁嗓子,但那杯热饮带来的暖意……记了很久。”

他的讲述带着一种沉静的魔力,画面感极强。林溪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那间狭小、灯光昏黄的咖啡馆,窗外哗哗的雨幕,空气里弥漫的湿冷和甜腻的焦糖气息……甚至能模糊地“看”到那个狼狈女孩瑟缩的背影。一股奇异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共鸣感,悄然漫过她冰冷空茫的心田。

“后来呢?”她忍不住追问,声音很轻。

沈岸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专注。“后来……”他停顿了一下,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雨总会停的。咖啡馆也总会有的。”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却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空白。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林溪看着他,一种奇异的直觉在心底滋生:他口中那个狼狈的、在雨中被一杯粗糙甜饮温暖的女孩,或许就是她自己。那个丢失在七年时光洪流中的,某个碎片般的“林溪”。

这认知让她感到一丝温暖的眩晕,也带来更深的不安。她丢失的,究竟是什么?而眼前这个叫沈岸的男人,他温和从容的表象之下,又藏着怎样一个关于“七年”的故事?

***

城市在脚下铺展,霓虹初上,车流织成一条条流动的光河。旋转餐厅位于高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隔绝了喧嚣,只留下璀璨的夜景如同流动的星河。水晶吊灯折射着柔和的光,银质餐具在洁白的桌布上熠熠生辉。

林溪坐在沈岸对面。几天来,他像一个最高明的向导,又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带着她穿梭于城市的角落。每一次“偶遇”,每一次不经意的推荐,都精准地戳中她记忆深处某个沉睡的点。古老的唱片行里沙哑的蓝调,偏僻小巷深处那家辣得让人流泪却又欲罢不能的火锅店,甚至偶然路过一片街心花园时,他指着角落里一丛不起眼的白色野花,随口说:“这种小雏菊,以前有人特别喜欢,说它们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每一次,那瞬间涌起的、排山倒海般的熟悉感,都让她既悸动又恐慌。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一点点擦去她记忆蒙尘的窗玻璃,试图让她看清窗外早已存在的风景。而这风景的核心,似乎都指向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此刻,精致的菜肴摆满桌面。沈岸姿态优雅地切着牛排,动作娴熟。他谈吐风趣,涉猎广泛,从城市的历史变迁到冷门乐队的轶闻,总能轻易接住她任何话题的试探。他表现得完美无缺,像一个最理想的约会对象,一个她“丢失的七年”中理应存在的、优秀的伴侣。

“尝尝这个,”沈岸将一小块裹着酱汁的鹅肝轻轻放在她面前的骨碟里,“这里的招牌,火候很讲究。”

林溪用银叉小心地叉起,送入口中。丰腴细腻的口感瞬间化开,极致的美味。然而,这奢华的味道并未带来熟悉的悸动,反而像一层精致的糖衣,包裹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空洞感。她看着沈岸在柔光下英俊得无可挑剔的侧脸,看着他游刃有余地掌控着餐桌的节奏,心底那点模糊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这不是全部。或者说,这不是最真实的他。

“沈岸,”她放下叉子,银器与骨碟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流淌的钢琴背景音中格外清晰。她直视着他,“我们……以前很熟悉吗?”她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的词。

沈岸切牛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刀锋停在细腻的肉纹上。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情绪碎片在瞬间翻涌,又被强行压下,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为什么这么问?”他反问,声音依旧平稳。

“感觉。”林溪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这地方很好,鹅肝也很好。但感觉……太‘对’了。像精心排练过的剧本。”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握着刀叉、骨节分明却显得有些过于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的手,“反而是一些很小的、很随意的东西,比如……那个快要倒闭的咖啡馆里的甜腻咖啡,或者……你刚才帮我拉开椅子时,无意识碰到我手腕的指腹,”她清晰地看到沈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种触感……却让我觉得更熟悉,也更真实。”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钢琴曲流淌着,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无声闪烁。沈岸放下了刀叉,金属轻轻磕碰在盘沿。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

“剧本?”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却毫无笑意,反而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像是精心搭建的华丽舞台被猝不及防地掀开了一角,“或许吧。”他终于承认,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沙哑的质感,“但林溪,有些‘真实’,未必是你现在想看到的。它可能……很残酷。”

他不再伪装那份从容。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稠如墨的痛苦和挣扎。这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然刺穿了林溪几天来积攒的、对“找回记忆”的朦胧期待和温暖幻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她丢失的七年,难道不是甜蜜的过往,而是某种……“残酷”?

“残酷?”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什么意思?”

沈岸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无垠的璀璨夜色,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许久,他才转回视线,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紧,里面糅杂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跟我去一个地方吧。”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看完,你再决定,是否要继续追问下去。”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向她伸出手。那动作,不再是邀请,更像是一种……审判前的引路。

林溪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掌纹清晰,骨节分明,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几天前,这只手曾“无意”地碰触过她的手腕,带来过电击般的熟悉感。此刻,它却像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没有犹豫,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放进了他的掌心。指尖冰凉。他的手掌宽厚温热,瞬间包裹住她的冰冷,却无法驱散她心中弥漫开来的巨大寒意和强烈的不安。

***

车子驶入一条幽静得近乎死寂的老街区。高大的悬铃木枝叶繁茂,遮蔽了大部分路灯的光线,在路面上投下浓重而扭曲的暗影。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碎响,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声音。街道两旁的联排别墅大多黑着灯,样式古老,带着一种被时间遗忘的沉重感。

沈岸的车停在一栋爬满枯萎藤蔓的三层别墅前。铁艺院门紧闭,锈迹斑斑。他拿出钥匙,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院门推开时,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前院荒芜,石板缝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尘土和木头朽坏的气味。沈岸没有开灯,只借着远处城市微弱的天光和手机屏幕的冷光引路。他打开沉重的橡木大门,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纸张和灰尘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林溪几乎窒息。

“这里……”林溪的声音在空旷的前厅里显得异常微弱,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是什么地方?”

沈岸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手机冷光的勾勒下,显得异常僵硬。“一个……存放过去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他径直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别墅里回荡,如同踏在朽骨之上。林溪的心脏随着每一步的吱呀声剧烈地收缩着,一种冰冷粘稠的恐惧感从脚底蔓延上来,几乎要将她冻结。

楼梯的尽头,是另一扇紧闭的木门。沈岸再次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锁舌弹开的沉闷声响,像敲在林溪的心上。

门开了。

沈岸侧身让开,同时,按下了墙上的一个开关。

“啪嗒。”

惨白刺目的光线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全部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被冻结成冰。

地下室。一个巨大的、被惨白灯光照得纤毫毕现的地下室。

四面墙壁,从冰冷的水泥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密密麻麻,严丝合缝,贴满了照片!

成千上万张照片!

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人——她!林溪!

不同年龄,不同地点,不同神态的她!

照片中的她,穿着高中宽大的蓝白校服,扎着马尾,在操场跑道上奋力奔跑,阳光跳跃在汗湿的额发上,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那是她记忆里十八岁的模样。

照片中的她,穿着印有“青木大学”字样的文化衫,抱着厚厚的书本,走在梧桐树荫下的林荫道上,侧着头和旁边的同学说话,眉宇间带着青涩的书卷气——那是她记忆中大学时代的剪影。

照片中的她,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站在明亮的写字楼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车水马龙,眼神里透出初入职场的干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这是她丢失的七年里,陌生的“自己”。

还有更多!在咖啡馆里托腮发呆的她;在公园长椅上喂鸽子的她;在深夜的路灯下独自等车,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她;在喧闹的夜市里,对着烧烤摊笑得眉眼弯弯的她;甚至……是她蜷缩在沙发上熟睡的样子,是她对着镜子刷牙的瞬间,是她刚刚醒来,眼神还带着懵懂的那一刻!

这些照片,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死死地、贪婪地攫取着她!将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切割成无数碎片,钉在这冰冷的墙上!

时间在这里被彻底打碎、重组。照片的排列毫无逻辑,十八岁的笑脸紧挨着二十五岁疲惫的侧影,大学时代的青涩旁边就是她穿着陌生睡衣在陌生房间醒来的瞬间。强烈的错乱感和被彻底曝光的惊悚感,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她吞没!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从林溪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冲出,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化作破碎的呜咽。她双腿发软,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上,激得她浑身一颤。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弯下腰,干呕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几步之外的沈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愤怒和被彻底背叛的绝望。“是你!都是你拍的?!你一直在监视我?!跟踪我?!”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掷向他。

沈岸站在那片由她的影像构成的、令人窒息的白色海洋中央。惨白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将他英俊的面容切割得半明半暗,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没有否认,只是站在那里,承受着她目光的凌迟。他的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林溪的视线在疯狂的旋转中,猛地被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吸引。柜门虚掩着,露出一角熟悉的深蓝色布面。是她高中时用过的日记本!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抓住那本深蓝色的硬壳日记本,用力抽了出来!

深蓝色的硬壳日记本,带着她指尖的冰冷和剧烈颤抖,被林溪粗暴地翻开。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发黄,散发出旧物特有的、混合着尘埃和墨水的味道。她疯狂地翻动着,哗啦啦的纸张摩擦声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

不是这本!这本记录的是她高中时代的琐碎和少女心事。她想要的是答案!是这七年!是这满墙照片背后令人作呕的真相!

她绝望地扫视着矮柜,目光猛地定格在角落。那里摞着另外几本同样款式的日记本,只是颜色各不相同。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将它们全部扫落在地!

深蓝、浅绿、淡紫、明黄、灰褐……六本日记本散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林溪跪在地上,双手发颤,如同濒死之人,抓起最上面那本淡紫色的,用力翻开。日期:2018年6月——2025年6月。正是她丢失的七年!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疯狂和绝望:

**2018年6月16日(字迹尚算工整,却透着一股虚弱的疲惫)**

> 又来了。第七次。睁开眼睛,枕边又是那枝该死的玫瑰。七年,像设定好的闹钟,精准得让人发疯。沈岸……这个名字,这张脸,又一次被彻底抹掉了。他还是来了,那个“物业维修工”。看到他站在门口,那种熟悉的心悸又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为什么每次都要重来?我恨这种被命运操控的感觉!更恨……看到他眼神深处那抹极力隐藏的痛苦时,心口那该死的、无法抑制的抽痛!

**2019年3月10日(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带着一种神经质的跳跃)**

> 他又出现了,在“回声”咖啡馆。海盐焦糖拿铁……那个雨天的故事。他讲的时候,我脑子里真的有画面!那个淋湿的女孩……是我吗?那种该死的熟悉感快把我逼疯了!沈岸……你到底是谁?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每次靠近你,我的心跳都像第一次遇见?不,不对,是像……第无数次遇见?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2022年11月25日(字迹颤抖得厉害,墨迹时深时浅,仿佛书写时情绪极度不稳)**

> 旋转餐厅。他表现得无懈可击。可那不是他!或者说,不是全部的他!帮我拉开椅子时,他指尖的温度……那种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比任何昂贵的鹅肝都更真实!他眼底有东西……很深,很痛的东西。他提到了“残酷”。他到底想说什么?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恐惧……但更强烈的是,我必须知道!哪怕是地狱,我也要看清!

**2025年6月14日(字迹扭曲狂乱,几乎难以辨认,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绝望)**

> 明天……明天就是该死的6月15日!第七个轮回的终点!那个噩梦般的日子!恐惧像冰水一样浸泡着我。不!我不要忘记!我不能再忘记他!这一次不一样!我看到了他眼底的疯狂,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知道他要去哪里……那个地方,那个贴满我照片的、像坟墓一样的地下室!那里藏着一切的答案!我要去!我一定要在他清除一切之前……留下证据!哪怕只是多记住一秒!沈岸……等我!这一次,我绝不再忘!!!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页,字迹被用力划破,纸张撕裂,仿佛书写者在极致的痛苦和疯狂中撕碎了笔尖。

林溪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死死攥着那本淡紫色的日记,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柔软的纸页里。她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那些狂乱、痛苦、充满爱恨交织的文字,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大脑,将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记忆碎片,粗暴地、血淋淋地重新拼接!

七年……七次遗忘……七次爱上同一个男人……七次在轮回的终点被无情抹杀……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情感冲击,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岸,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愤怒,而是混合了滔天的恨意、被玩弄的屈辱,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七年?!”她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七次?!沈岸!你这个疯子!魔鬼!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凭什么?!凭什么一次次抹掉我的记忆?!凭什么一次次让我像个傻子一样重新爱上你?!这算什么?!这算什么爱情?!这是囚禁!是折磨!”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和崩溃。

沈岸站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一座沉默的礁石。惨白的灯光下,他英俊的脸庞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沉寂。他看着崩溃嘶吼的林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比这地下室更加幽暗的痛苦和绝望。他承受着她的恨意,她的指控,如同承受着千刀万剐的凌迟。

“囚禁?折磨?”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自嘲,“林溪……如果可以,我宁愿被抹掉记忆、一次次重新爱上对方的那个人,是我。”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悲哀,“因为记得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地狱。”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浇在林溪燃烧的恨意和崩溃之上。她嘶吼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泪水凝固在脸上,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因极度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记得的那个人……才是地狱?

***

暴雨像愤怒的天河倾泻而下,疯狂地冲刷着古老钟楼的石壁。密集的雨点砸在狭小的玻璃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仿佛要将这栋沉重的建筑彻底砸碎。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墨黑的天空,瞬间照亮钟楼内部冰冷的齿轮、粗大的钢梁和悬垂的锁链,投下巨大而扭曲、如同恶魔爪牙般的阴影,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每一次惊雷炸响,都像巨锤狠狠砸在人的心脏上,震得脚下布满灰尘和锈迹的铁质平台都在嗡鸣颤抖。

林溪背靠着冰冷的、湿漉漉的墙壁,粗糙的石面硌得她生疼。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感觉不到冷,巨大的恐惧像冰封的铠甲,将她从内到外彻底冻僵。她看着几步之外的沈岸。

他站在钟楼中央,那巨大的、早已停摆的齿轮组旁边。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淌下,在他脚边汇聚成小小的水洼。惨白的闪电划过,照亮他半边脸庞。那张曾经英俊从容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冷硬。他的眼神空洞,像两口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枯井,只余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决绝。

他不再是那个温和的物业维修工,不再是那个谈笑风生的“偶遇”对象。他是主宰者,是手握毁灭钥匙的审判者。

“为什么……”林溪的声音被巨大的雷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沈岸……为什么非要这样?结束?怎么结束?杀了我吗?”她看着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沈岸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钟楼最深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角落。那里,一块厚重的、积满灰尘的油布覆盖着某个庞大的物体。

“代价不是你的命,林溪。”他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生机的残酷,“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一扬手,用力扯下了那块沉重的油布!

灰尘如同灰色的浓雾般腾起,又被狂暴的雨气迅速压下。

油布之下,暴露出来的,是一台庞大、精密、冰冷得令人窒息的机器。

它由无数闪烁着幽绿指示灯的复杂线路板、缓缓旋转的银色金属轴承、发出低沉嗡鸣的圆柱形玻璃容器(里面翻滚着一种粘稠的、暗红色如凝固血液般的液体)、以及数面不断刷新着瀑布般数据流的液晶屏组成。机器的核心,是一个类似神经外科手术椅的结构,上方悬垂着数根末端带有吸盘状接口的、粗细不一的管线,散发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整个装置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氧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非自然的冰冷气息。它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充满了超越时代的科技感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生命的邪异感。

机器的上方,悬着一块小小的屏幕。此刻,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倒计时:

**00:07:41**

冰冷的白色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死神无声的宣告。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所有认知的极限。这冰冷的钢铁造物,这倒数的秒针,沈岸口中那“代价是我的命”……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巨大恐惧的真相。

“这……这是什么?”她艰难地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恐惧的颤音。

沈岸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数字,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他没有看林溪,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带着巨大疲惫和解脱感的语调,缓缓说道:“‘轮回’……或者叫它‘记忆锚定系统’更准确些。一个愚蠢的……为了对抗时间、对抗遗忘……而诞生的诅咒。”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异常缥缈:

“第一次……你出意外,脑损伤,医生说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或者醒来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疯了,我用尽一切,找到了这个……禁忌的技术。它强行锚定了你的核心记忆区,代价是每七年一次的彻底格式化重启……和操作者同等的生命能量作为‘燃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很公平,不是吗?要留住记忆,就要支付记忆本身的时间。”

“前六次……我支付得起。看着你一次次忘记,又一次次……重新对我笑,重新爱上我……”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哪怕只有七年,哪怕每一次重新开始都像把心剜出来再缝回去……我也认了。至少,你还活着,至少,我们还有七年。”

他猛地转过头,第一次,用那双盛满无尽痛苦和疯狂爱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林溪:“但这次,是第七次了!锚点已经脆弱到了极限!这一次重启,系统需要的能量……会彻底抽干我!林溪,这是最后一次轮回了!没有下一次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撑不下去了!也……不想撑了!要么,这次轮回结束,锚点彻底崩溃,你……获得自由,彻底忘记这一切,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要么……”他猛地指向那台冰冷机器核心的座椅,眼神灼热得近乎燃烧,“让我进去!强行终止程序!用我最后这点命,赌一次!赌它能撑住,赌你能……记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向前一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砸在冰冷的铁板上。“林溪!”他嘶吼着,声音在雷雨中破碎不堪,“选!你选!是彻底的自由和遗忘,还是……和我一起赌这最后一把?赌赢了,我们可能还有时间……赌输了……”他惨然一笑,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巨大的信息如同惊雷,在林溪脑中疯狂炸响!遗忘的诅咒,七年的轮回,以命换命的残酷代价……沈岸不是魔鬼,他是献祭者!是那个一次次跳进火海,只为换她七年呼吸的傻瓜!

恨意瞬间土崩瓦解,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撕裂心肺的剧痛所取代。她看着他被雨水冲刷的脸,看着那双写满疲惫、绝望和疯狂爱意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台如同深渊入口般的冰冷机器……

“不……”她摇着头,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不要……沈岸……我不要你死!我们……我们可以逃!离开这里!不要管什么轮回了!”

“逃?”沈岸的笑容凄凉而决绝,“这锚点在你脑子里,林溪!它绑定了你的生命体征和我的!我死,锚点崩溃,你或许会变成植物人,或许会脑死亡……或者彻底迷失在记忆的碎片里,生不如死!系统已经启动,倒计时结束,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它抽干我,你自由;要么我进去终止它,赌一线生机!”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没有第三条路了!”

就在这时——

“警告!锚点能量波动异常!第七次轮回结束倒计时强制启动!记忆清除程序将于六十秒后执行!”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合成女声,毫无征兆地从那台机器的扬声器中响起,盖过了狂暴的雷雨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入林溪的耳膜!

屏幕上,倒计时的数字疯狂跳动、闪烁,瞬间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猩红色!

**00:01:00**

**00:00:59**

**00:00:58**……

时间!死神挥下了镰刀!

“不——!”林溪发出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沈岸。

沈岸的瞳孔骤然收缩!在那冰冷机械音响起、倒计时瞬间变红跳动的刹那,他脸上所有的挣扎、痛苦和绝望,都被一种超越一切的、近乎本能的决绝所取代!

林溪扑过来的身影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慢动作。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她脸上那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泪水。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道离弦的箭,不是迎向林溪,而是猛地冲向那台发出死亡宣告的冰冷机器!

他撞开了悬垂的管线,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目标清晰无比——机器核心那张如同刑具的座椅!他扑了进去,动作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惨烈。冰冷的束缚带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瞬间弹出,“咔哒!咔哒!咔哒!”几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将他的手腕、脚踝、腰腹死死地锁扣在冰冷的金属椅上!

“沈岸——!”林溪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淹没在更响亮的机械轰鸣中。

几乎在沈岸被锁死的同一瞬间,机器上方悬垂的几根最粗的管线末端的吸盘状接口,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它们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狠狠地吸附在沈岸的太阳穴、颈侧和后心位置!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的闷哼从沈岸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他的身体在束缚带中瞬间绷紧、反弓!如同遭受了最可怕的电击!英俊的脸庞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额头上、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冷汗混合着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猩红的倒计时依旧在疯狂跳动:

**00:00:30**

**00:00:29**……

机器发出更高频、更刺耳的嗡鸣,核心圆柱形容器里那暗红如血的粘稠液体疯狂地翻滚、沸腾!数道刺目的蓝色电弧在沈岸身体和吸附的接口之间疯狂跳跃、流窜!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能量强制抽取中……操作者生命体征急速衰竭……”冰冷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如同死神的宣判书。

“停下!停下啊!”林溪哭喊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机器周围骤然亮起的一道无形的、带着高压电流的力场屏障狠狠弹开!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铁板上,手掌擦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

她绝望地抬起头,隔着那道闪烁着危险蓝光的屏障,看着座椅上承受着非人折磨的沈岸。他全身都在剧烈地抽搐、痉挛,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束缚带深深勒进他的皮肉,鲜血从手腕和脚踝处渗出。他的眼睛死死地睁着,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放大,却依旧固执地、穿透狂暴的雨幕和机器的轰鸣,死死地锁定了摔倒在地、满脸泪痕和鲜血的她!

那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的、近乎偏执的、要将她的身影烙印进灵魂最深处的疯狂眷恋!仿佛在无声地呐喊:记住我!林溪!这一次,一定要记住我!

猩红的数字冷酷地跳跃:

**00:00:05**

**00:00:04**

**00:00:03**

机器核心那翻滚的血色液体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嗡鸣声达到了顶点,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吸附在沈岸身上的接口红光炽烈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呃——!”沈岸的身体猛地挺直,头向后仰起,发出一声濒死的、破碎的嘶吼!束缚带深深陷入皮肉,鲜血涌出!

**00:00:02**

**00:00:01**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芒,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嗡——!!!”

一声足以震碎灵魂的、高亢到极限的嗡鸣猛然爆发!

机器核心的血色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沈岸的身影!刺目的红光充斥了整个钟楼顶层,将暴雨、闪电、冰冷的齿轮都染上了一层地狱般的血色!

林溪被这恐怖的红光刺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气浪将她再次掀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红光持续了也许一秒,也许一个世纪。

然后,如同它爆发时一样突兀,红光骤然消失。

震耳欲聋的嗡鸣、机器疯狂的运转声、电弧的噼啪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真空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只剩下窗外依旧狂暴的、哗啦啦的雨声。

红光退去后的昏暗光线下,那台庞大冰冷的机器,所有的指示灯都熄灭了。线路板不再闪烁,轴承停止了转动,核心容器里的血色液体也归于平静,变成一种黯淡的深褐色。悬垂的管线无力地耷拉着,末端的吸盘接口焦黑一片,冒着缕缕青烟。

束缚带自动弹开。

束缚带弹开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钟楼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溪蜷缩在冰冷的铁板角落,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泞和血污。她像一只被风暴撕碎翅膀的鸟,连抬起头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机器核心那令人心悸的红光消失了,连同那地狱般的嗡鸣和沈岸痛苦的嘶吼。只有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雨,还在冲刷着这个世界。

死寂。比之前更沉重、更绝望的死寂。

束缚带弹开了。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她麻木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希冀,死死投向那张如同刑具的座椅。

椅子上……没有人。

只有一具……躯壳。

沈岸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歪倒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头无力地垂向一侧,曾经英俊的脸庞此刻灰败如纸,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绀紫色。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惨淡的光线下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覆盖了那双曾盛满痛苦与深情的眼眸。胸口……没有任何起伏。湿透的衣衫紧贴着他瘦削的身体,勾勒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毫无生气的轮廓。

他安静得……像一尊被雨淋透的石雕。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世界在她眼前褪色、扭曲、崩塌,只剩下那具歪倒在椅子上的、冰冷的身体。

“沈……岸?”一个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轻飘飘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雨声。

“沈岸!”她猛地尖叫出声,那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凄厉!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手脚并用地从冰冷湿滑的地板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台死寂的机器,扑向那张椅子!

无形的力场屏障早已随着机器的停摆而消失。她重重地扑倒在椅子前,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她生疼。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泥泞和血迹,小心翼翼地、无比恐惧地,探向沈岸垂在身侧的手。

冰冷。彻骨的冰冷。那是一种毫无生命气息的、属于死物的僵硬。比她此刻浸透雨水的身躯还要冰冷千百倍。

指尖的触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心脏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用力捏碎!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猛地缩回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那灭顶的绝望和剧痛。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为了赌那万分之一让她“记住”的可能,他把自己……烧干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的大脑里、心脏里,缓慢而残忍地反复切割、搅动。痛得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整个世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冰冷的绝望和……无边无际的、尖锐的碎片!

那些碎片……不再混乱模糊,而是带着清晰的棱角和灼热的温度!

——高中自行车棚里,那个顶着烈日、满头大汗帮她修车,脸上蹭着油污却笑得比阳光还耀眼的少年沈岸!他递给她一瓶冰凉的汽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他手背上……

——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她趴在摊开的书本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套,带着干净的皂角香。而他坐在对面,正用笔轻轻戳她的额头,低声笑着说:“懒猫,流口水了……”

——那个下着暴雨的、狭小破旧的咖啡馆里。她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他把那杯甜得齁人的“海盐焦糖拿铁”推到她面前,自己的外套也湿漉漉地披在她肩上。暖黄的灯光下,他看着她捧着杯子小口啜饮时,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还有……无数个七年轮回里,每一次“初次相遇”时,他眼中那极力隐藏却无法彻底抹去的、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期待!每一次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重新靠近,带着她重温那些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心动瞬间……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指尖相触带来的悸动!每一次心照不宣的微笑!每一次争吵后别扭的和好!每一次……每一次他沉默守护在她身边时,那沉重而温暖的气息!

七年。七次轮回。所有被抹去、被遗忘的瞬间,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在他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这一刻——轰然爆发!汹涌澎湃的记忆洪流,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痛彻心扉的绝望,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那个叫沈岸的男人!那个用生命一次次为她按下重启键的傻子!那个她每一次都会重新爱上的……唯一的爱人!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空旷死寂的钟楼里炸响!比窗外的惊雷更加撕心裂肺!林溪猛地扑倒在沈岸冰冷的身体上,双手死死抓住他早已僵硬冰冷的手臂,仿佛要抓住最后一点正在飞速流逝的温度。

“沈岸!沈岸!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记起来了!我都记起来了!这一次我真的记住了!你听到了吗?沈岸——!”她疯狂地哭喊着,摇晃着他冰冷的身体,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血污,滴落在他灰败的脸颊上,又迅速变得冰冷。

“你回来……你回来啊……求你了……沈岸……我记起来了……我真的记起来了……”她的声音从撕心裂肺的哭喊,渐渐变成绝望的、破碎的呜咽,如同垂死的哀鸣。她将脸深深埋进他冰冷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早已被雨水和死亡气息覆盖的、最后一丝微弱的雪松气息,身体因为巨大的悲恸而剧烈地抽搐着。

窗外,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古老的钟楼。一道惨白的闪电再次撕裂墨黑的天幕,瞬间照亮了钟楼顶层这绝望的一幕:

冰冷的机器死寂无声。巨大的齿轮在阴影中沉默。

冰冷的金属椅上,沈岸毫无生息地歪倒着,灰败的脸上凝固着承受最后痛苦的神情。

林溪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体,蜷缩在椅子前,像一只守护着死去伴侣的、绝望的兽。她的脸埋在他的颈窝,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锥心刺骨。

闪电熄灭。钟楼顶层重新被浓重的黑暗和绝望吞噬。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哗啦啦的雨声,如同天地为这场无望的轮回奏响的、永恒的哀歌。

冰冷的雨丝,被狂风裹挟着,从未关严的窗缝里钻进来,无声地飘落在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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