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灵墟入口,已然被暗夜军全面接管,警戒森严。
晨光中,气氛凝重而悲怆。陆续赶到的学生家长们,有的在见到孩子平安走出时如释重负,相拥而泣;也有的在接到噩耗后瘫软在地,恸哭声撕心裂肺。
灵武之路本就与危险相伴,纵有心理准备,至亲永隔的痛楚依旧难以承受。所幸暗夜军介入及时,将伤亡控制到了最低限度。
钟映雪和夏瑶连夜驱车赶来,此刻正紧紧攥着手,焦急地在封锁线外张望。出来的学员越来越多,连吴良、唐千雅这些熟悉的面孔都出现了,可始终不见江南的身影。
“小南……他会不会……”钟映雪脸色苍白,眼圈通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不敢说出那个最坏的假设。
“不会的,雪雪,那小子命硬得很!”夏瑶用力搂住钟映雪的肩膀,嘴上安慰着,自己眼中却也写满了焦灼。她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太久,每多等一分钟,心就往下沉一分。
就在这时,灵墟入口处传来一阵压抑的低语和骚动。
一个身影,独自走了出来。
是江南。
他身上那套作战服破损严重,沾满已经发黑的血污和泥土,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下面青紫的伤痕。但比破损衣物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整个人的状态。
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未擦净的尘土和几道干涸的血痕。
一双总是明亮灵动、透着狡黠的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的背微微佝偻着,脚步沉重而拖沓,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背负着看不见的重量。
没有往日的跳脱,没有标志性的嬉皮笑脸。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颓丧。
“小南!”钟映雪和夏瑶几乎同时喊出声,就要冲过去。
守在出口的暗夜军士兵却伸手拦了一下,看向江南的目光复杂,带着敬意,也带着沉痛的哀悼。
他们都知道山猫队长最后是和这个少年在一起的,而队长……没能回来。
江南似乎对周围的动静毫无所觉,只是机械地向前走着,直到跨过封锁线。
钟映雪和夏瑶立刻扑了过去,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
“小南!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钟映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上下打量着他。
“你怎么才出来?吓死我们了!”夏瑶也红着眼圈,声音又急又心疼。
江南缓缓地、极其迟钝地转过头,目光在她们脸上停留了好几秒,才仿佛慢慢认出来人。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雪雪姐……瑶瑶姐……”
声音沙哑得厉害,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虚弱。
“我没事……”他重复了一句,眼神却飘向远处,没有焦点。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钟映雪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夏瑶也紧紧咬住嘴唇,强忍着没哭出声。
她们从未见过江南这般模样,那个永远充满活力、好像天塌下来都能笑嘻嘻扛住的少年不见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仿佛灵魂都被击碎的空壳。
“我们先回去,回去再说。”钟映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和夏瑶一起,几乎是用搀扶的姿势,带着江南向临时安排的休息区走去。
周围出来的学员们看着江南的状态,也都沉默了。
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灵墟内发生的变故,知道有暗夜军的强者牺牲,而江南似乎亲身经历了那场惨烈的战斗。
再联想到江南和那位冷面教官山猫之间似乎颇为熟稔的关系……许多猜测和沉重的敬意,在沉默的目光中传递。
李慕言看着江南颓然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面色肃穆、眼神哀伤的暗夜军士兵,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江南被钟映雪和夏瑶安置在休息区的长椅上。他低着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盯着自己沾满血污的作战靴尖,一动不动。
钟映雪拿来湿毛巾,小心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污迹和血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夏瑶拧开一瓶水,递到他嘴边。
江南机械地喝了两口,然后摇了摇头。
“小南……”钟映雪终于忍不住,带着泣音轻声问,“山猫教官她……”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刺破了江南麻木的外壳。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一直空洞的眼神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发抖。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抑制不住地耸动着。
无声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尘土里。
钟映雪和夏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心痛。她们不再追问,只是紧紧挨着江南坐下,钟映雪轻轻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夏瑶则将手搭在他剧烈起伏的背上,无声地传递着她们的陪伴与支持。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江南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
他知道,有些画面,有些话语,有些没能抓住的手,会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灵魂里,永生难忘。
而变强的誓言,不再是一句轻飘飘的口号,而是用血与泪浇灌出的、沉重到几乎要压垮他的现实。
回去的路,还很漫长。
而那个总是冷着脸、却又在关键时刻挡在他身前的暴力女教官,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伤口都疼。
江南沉浸在几乎要将自己吞没的冰冷与钝痛中,对外界的一切都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直到两道人影匆匆跑近,带着急切与庆幸的声音穿透了那层隔膜。
“南哥!我就知道你没事儿!”吴良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响亮,他几乎是冲到江南面前,伸手就想像往常一样拍他的肩膀。
手伸到一半,却僵在了半空。
吴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看到了江南的模样
那身染血的破衣,那失魂落魄的眼神,那仿佛被抽走了脊梁般的颓然坐姿。
这哪里是他认识的那个永远有主意、永远不服输的南哥?
唐千雅紧跟在吴良身后,眼圈本来就红着,看到江南的瞬间,眼泪又涌了上来,带着哭腔
“担心死我了!你可算回来了……”她的话音在看清江南状态时也戛然而止,转为一声短促的抽气,下意识捂住了嘴。
江南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很熟悉的声音,带着关切。
他应该回应,应该像往常那样扯出个笑容,说句“我命硬得很”。
可他的嘴角像是被冻住了,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喉咙里堵着什么,发不出声音。他只是极慢地、极费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在吴良和唐千雅脸上掠过,却没有聚焦,空洞得令人心慌。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见到朋友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疲惫与死寂。
吴良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握成了拳。
他和唐千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安。
他们来之前只听说灵墟出了大事,有伤亡,江南迟迟未归让人担心。
可他们没想到,回来的会是这样一个……仿佛灵魂都被击碎了的江南。
“南哥……”吴良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小心翼翼,“你……你还好吧?”
江南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他的目光又垂了下去,重新定格在地面某一点。
钟映雪抬起哭红的眼睛,对吴良和唐千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别多问。
夏瑶也冲他们使了个眼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沉重。
吴良挠了挠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笨拙地在江南旁边蹲下,犹豫了一下,学着钟映雪的样子,轻轻拍了拍江南另一只垂落的手背。
触手一片冰凉。
唐千雅咬着嘴唇,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她认识的那个江南,会逗她笑,会敲她栗子,会在危险时挡在前面……绝不是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样子。
她悄悄挪近了一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犹豫着,轻轻放在了江南膝盖上。
小小的举动,带着女孩子笨拙的温柔。
江南依旧没有动。
阳光静静地洒在四人身上,远处是劫后余生人群的嘈杂与零星压抑的哭泣。
而在这一小方天地里,只有沉重的、几乎凝滞的寂静。
吴良蹲得腿有些麻,但他没动。
唐千雅的抽泣声也渐渐止住,只剩下红红的眼眶。
钟映雪和夏瑶一左一右挨着江南,像两尊沉默的守护雕塑。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他们的朋友,南哥,此刻正经历着某种巨大的、他们无法想象的伤痛。
陪伴,或许是此刻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
江南雕塑般的身影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动静。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碰到了唐千雅留下的那块手帕。
布料柔软的触感,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还是没有抬头,没有开口。
但至少,那层隔绝他与世界的、厚厚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条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