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强行“塞”回躯体的过程,绝非舒适的回归。
山猫感觉自己像一团被粗暴揉捏、硬塞进窄口瓶子的雾气,每一寸“存在”都传来滞涩与挤压的钝痛。
沉重的黑暗包裹着她,并非虚无,而是某种粘稠的、冰冷的实质,仿佛被封在厚重的冰层之下。
她能模糊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冰冷、僵硬、如同不属于自己的雕塑,胸口处有三道火辣辣的、带着奇异麻痒的灼痕。
最清晰的感觉是窒息,肺部像锈死的风箱,无论她如何“想”要呼吸,那具身体都毫无反应。
“动……动起来……”意识在黑暗中徒劳地挣扎、冲撞。
渐渐地,一些零碎的外界信息开始穿透这层厚重的隔绝,如同隔着深水听到岸上的声音,模糊而扭曲。
她“听”到了极其沉重的喘息声,近在咫尺,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带着砂纸摩擦的痛楚,每一次呼气都短促而艰难。那是星陨。
她“感觉”到一只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额头上。没有温度,却有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力量渗透进来,试图梳理她混乱不堪的意识与僵硬的躯体连接。
“……慢……一点……适应……”星陨的声音断断续续,疲惫到极点,却依然保持着惊人的控制力,“呼吸……跟着我的引导……心跳……”
那股力量如同最细的导引索,微弱却执着地牵引着她“想”要呼吸的意念,去触动那仿佛已经忘记如何工作的横膈膜和肺部肌肉。
一下,两下……如同启动一台废弃多年的老旧机器,过程缓慢而艰涩。
终于,胸口传来一阵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冰冷的空气挤入鼻腔、气管,带来一阵剧烈的、火烧火燎的疼痛,却也是生命复苏的明确信号。
紧接着,是心脏。那停滞的引擎,在外部力量的牵引和生命本身残存本能的驱动下,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咚”地搏动了一下。
间隔长得令人心慌,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节奏缓慢、微弱,远非健康状态,但确确实实,重新开始了跳动。
黑暗依然浓重,身体的知觉如同隔着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但“活着”的感觉,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火苗,微弱,却真实地燃烧起来。
星陨单膝跪在山猫身边,手掌依然贴着她的额头,脸色惨白如纸,呼吸紊乱
刚才强行展开“时间逆转”并引导“生机重燃”,消耗之大远超预估,基本上耗空了他体内的灵力海洋。
他的角那抹暗金色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体内灵力近乎干涸的虚脱感和意识深处那份与山猫灵魂连接的沉重负担,都在提醒他这次干预的代价。
他必须尽快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能走吗?”星陨看向刚刚被他用时间逆转和生机灌注勉强拉回生息的山猫。
她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脸色灰败,气息游离,三道银色的疤痕在胸口、小腹、大腿处隐约可见
山猫闭眼深吸一口气——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她眉头紧蹙,仿佛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她艰难地用手肘撑地,试图起身,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傀儡。几次尝试后,她竟然真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身形不稳,却倔强地挺直了脊背。
“应该……还可以。”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沙砾摩擦,但语气里那份属于战士的硬气还在。
星陨看着她这副“还可以”的样子,眉头拧得更紧。这哪里是“还可以”?这分明是靠着刚灌进去的那点生机和意志力在死撑。让她自己走,恐怕不出百米就得再次倒下。
“我先送你回去,你好好养伤。”星陨不再多言,抬手虚按,“赋予·异能链接共享·空间系。”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将山猫笼罩。她只觉得身体一轻,周围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扭曲、重组,轻微的眩晕感传来。
下一秒,消毒水混合着灵草药剂的气味涌入鼻腔,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
暗夜军总部医疗部的高级监护病房
星陨的身影在她旁边一闪而逝,甚至没等她站稳或说句话,只是顺手将她往病床方向一带。
山猫本就虚弱的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跌坐在柔软的床铺上。
“喂!你……”她的话没说完,星陨已经再次从原地消失,空间波动平复,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床边监控仪器悄然启动的轻微嗡鸣。
山猫坐在床上,胸口因刚才突兀的空间传送和跌坐而剧烈起伏,带起伤处一阵阵闷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烂染血的作战服,又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道冰凉的银色疤痕,眼神有些茫然,又渐渐凝聚起锐利的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低声自语,试图回忆,脑海中却只有一片混乱的黑暗、模糊的钻石反光、断续的诗句,以及……对那一大堆钻石值多少钱的诡异执念。
林间空地,星陨的身影重新浮现,比刚才更加透明了几分,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晨光里。
连续的高负荷空间传送,尤其是共享并承载他人进行精准瞬移,对他此刻的状态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他没时间休息。目光扫过战场,落在那堆璀璨的钻石碎片和那颗孤零零的钻石头颅上。
江南那小子……肯定惦记着这些。
星陨几乎能想象出少年看到这些“战利品”时双眼放光的样子。
留在这里,不是被其他潜入者捡漏,就是可能被有心人通过残留的灵能痕迹追查到更多信息。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家长收拾顽皮孩子烂摊子的无奈感,挥手间,空间泛起涟漪,将绝大部分钻石碎片和那颗完整的头颅收纳进随身的空间装备中。
只在原地刻意留下几块大小适中、边缘参差不齐的碎片,散落在血迹和战斗痕迹旁边,伪装成激战中崩飞的“边角料”。
做完这些,他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和与山猫意识连接带来的滞重感,仔细感知四周,确认没有留下其他明显的、可能暴露山猫未死事实或他本人来过此地的痕迹。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密林深处,江南离开的方向。少年此刻,应该正怀揣着沉重的悲痛和新立的誓言,孤独地走向灵墟出口。
“先瞒着他吧……”星陨低声自语,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干涩,仿佛声带都因过度消耗而受损,“现在知道,未必是好事。”
真相太过复杂,复活远未成功,而那份刻骨的“失去”与“无力”,或许是催化江南快速成长最残酷也最有效的燃料。
至于以后……等山猫真正稳定醒来,等江南拥有足够承受真相的肩膀……再说吧。
林间空地,此刻看上去只是一处惨烈战斗后的寻常现场。
血迹、痕迹、零散“不值钱”的钻石碎渣,一切都符合逻辑。
只有空气中那缕极淡的、高阶灵能干涉后残留的特殊波动,如同水面的最后一丝涟漪,也在渐渐平复、消散。
阳光彻底普照,鸟鸣啁啾,生机勃勃,仿佛昨夜的血与死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就在星陨处理完所有琐事,心神稍松,准备处理金刚陨落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他极度疲惫的精神防御,直抵灵魂深处!
不是来自可视的敌人,不是来自感知范围内的灵兽,甚至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危险”。
那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晦涩、仿佛触及到世界底层规则紊乱的“恶意”或“异常”,如同平静湖面下突然出现的巨大空洞,散发着吞噬一切的虚无气息。
“!”星陨瞳孔骤缩,本就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
高度疲惫和灵力空虚的身体,在这一刻发出了超越极限的尖锐警报!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灵魂层面的战栗甚至让他产生了瞬间的恍惚。
本能的反应快于思考。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右手猛地按向自己的胸膛——并非心脏位置,而是更深层、仿佛与灵魂绑定的某个“坐标”。
“唤醒……”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韵律。
下一刻,异变陡生。
他的胸口处,一点幽暗深邃的紫黑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亮起,随即,一截造型古朴、布满细微裂纹、仿佛由最纯粹的阴影凝聚而成的刀柄,缓缓从他的身体“内部”被“挤”了出来!
过程没有丝毫血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灵魂被割裂般的颤栗感。
星陨的脸色在刀柄浮现的瞬间变得更加难看,额角青筋暴起,但他握住刀柄的手却稳如磐石,五指收紧,猛地向外一抽!
“魔刀——千刃!”
“锵——!”
并非金属摩擦的锐响,而是一种空间被撕裂、能量被疯狂抽吸的诡异尖啸!
以星陨为中心,方圆数百米内的灵气骤然暴动,化作肉眼可见的淡白色洪流,疯狂涌向他手中那截看似残破的刀柄!
灵气涌入,刀柄前端,无数细碎到极致的、边缘流转着暗紫色幽光的空间裂痕凭空出现,它们并非实质金属,更像是将“破碎的空间”本身强行凝聚、塑形,彼此勾连、层叠
在呼吸之间,凝聚成一段长约三尺、通体透明却折射着扭曲光晕、布满无数裂纹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的“刀刃”!
刀成刹那,星陨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之前的虚弱、疲惫、深沉依旧存在,但在这之上,却笼罩了一层令人骨髓发冷的、纯粹的“斩灭”之意。
他持刀而立,眼神锐利如刀锋,死死锁定前方空无一物的某处空间。
他不知道危机具体来自何方,也不知道这被他尘封已久、代价巨大的“魔刀千刃”为何会在此刻自主示警并被唤醒。
但他相信这份源自灵魂本能的预警,也清楚感知到,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空气后面,正有某种超出常规理解范围的“东西”,在悄然滋生、靠近。
下一秒,答案揭晓。
就在他目光锁定的那一点,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没有敌人现身,没有攻击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缓缓扩散开的、绝对的“漆黑”。
那不是夜晚的颜色,也不是阴影的聚集。
那是“虚无”本身,是连光线、声音、灵能乃至空间概念都被彻底抹除、吞噬后呈现出的终极空洞。
这片“漆黑”的边缘不规则地蠕动着,无声无息地吞噬着途经的一切——飘落的树叶在接触边缘的瞬间消失无踪,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扬起;
下方的地面,无论是泥土、岩石还是草木,都在“漆黑”掠过时平整地消失,断面光滑如镜,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它正在向星陨所在的位置,缓慢而不可阻挡地蔓延而来。
所过之处,万物归墟。
星陨握着魔刀千刃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虚无漆黑”,眼中倒映着破碎刀身上流转的暗紫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