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静谧而温暖,只有天窗外那轮明月无声地注视着。江予安不知何时,在这片温柔的月光沐浴下,沉沉睡去了。他的呼吸均匀绵长,眉宇间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安宁。
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软成一片,悄悄将身上盖着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好他的肩头,生怕夜里的凉意惊扰了他的好眠。
我正犹豫着是让他再多睡一会儿,还是该叫醒他回家休息时——
他毯子下原本放松平放的双腿,毫无预兆地绷紧抽搐起来!那是一种剧烈的、不受控制的肌肉挛缩,带动着他的小腿和脚掌向内扭曲、弹动,力道之大,甚至让整个车身都传来了细微的震动。盖在他腿上的毯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踢蹬开,皱成一团。
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哼,伴随着痉挛同时爆发。江予安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刚刚还沉浸在睡梦中的眸子,此刻写满了被强行撕扯回现实的茫然与瞬间涌上的痛苦。他的瞳孔在月光下急剧收缩,额头上几乎是瞬间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涣散了几秒,才终于聚焦在我写满担忧的脸上,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才反应过来我们为何深夜还在车上。
“……月月?”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刚从剧痛中惊醒的虚弱。
我的心紧紧揪着,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连忙坐直身体:“是不是冷了?腿抽筋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我下意识地将原因归咎于夜晚的低温。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住自己那双还在不停痉挛跳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混合了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两个不听话的、不断给他带来麻烦和痛苦的叛徒。
我心疼得不行,立刻俯身过去,伸出手想要帮他按住、揉捏那紧绷痉挛的肌肉,试图用外力缓解他的痛苦——这是我往常会做的。
然而,这一次,他却猛地伸出手,用力地、甚至带着点粗暴地按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的动作。
“别动!”他的声音短促而紧绷。
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他这是怎么了?
只见他紧紧抿着唇,眉头锁死,不再看我,也不再看自己的腿,而是仿佛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到了体内,正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东西。他屏住了呼吸,胸膛因为压抑而微微起伏,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紧绷到了极致。
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焦灼地看着他,看着他额角的汗珠汇聚、滑落,看着他因为极力忍耐而咬紧的牙关,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依旧不受控制弹动的腿。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斥着无声的挣扎。
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地对抗下去时,他忽然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咬的牙关,从齿缝间逸出一声带着颤抖的吸气声。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痛苦,以及一种……近乎委屈的脆弱。
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细微哽咽和全然依赖的语气,哑声说:
“疼,月月……”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吐出后面的话,
“我好疼。”
我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
我理解他的痛苦。这是一种极其矛盾而残酷的折磨——他的下半身明明在大多数时候丧失了知觉,无法感知触碰和温度,但在神经异常放电引发痉挛时,那种深层的、源于神经中枢的、撕裂般的痛楚却无比真实而剧烈地传递到他的大脑。
他感觉不到我温柔的抚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来自身体内部的不受控制的酷刑。
以往,他总是隐忍的,再疼也只是蹙紧眉头,默默承受,最多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从不轻易喊疼,尤其是在我面前。他怕我担心,怕我觉得他脆弱。
可此刻,在这静谧的、只有月光见证的车厢里,在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痉挛和深沉的夜色包裹下,他仿佛卸下了所有坚强的外壳,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对着最亲近的人,喊出了那份难以承受的委屈和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我反手紧紧握住他依旧按在我手腕上的那只手,他的掌心一片冰凉的潮湿。我的声音忍不住带上了哽咽,除了重复这苍白的词语,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分担他的痛苦。
我不能代替他疼,只能这样徒劳地握着他的手,传递着我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支持。
月光依旧皎洁,静静地洒满车厢,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清冷的寒意,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和那双依旧在无声抗争着剧痛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