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的目光,平静地落下。
穿过脚下依旧流转的道韵金莲,越过漫天依旧飘洒的神圣天花,无视了那取代青天、日月同辉的浩瀚星空,最终,定格在了高台之上,那个唯一还站立着的身影——帝君姬昊天的身上。
那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胜利者的睥睨,没有强者的压迫,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因为对方身份而产生的波动。
就像是在看一件……本该如此,符合其位置的物件。
然而,就是这平静到极致的目光,却比任何利剑锋芒都更具压迫感,让帝君姬昊天周身那原本就剧烈波动的皇道神辉,骤然一滞,随即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内敛,最终化作了一层薄薄的、近乎臣服与敬畏的微光,勉强维持着他身形的轮廓。
他站在那象征着中央神朝至高权柄的九龙神座前,站在那需要亿万生灵仰望的位置。
但此刻,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权柄的光辉,在那覆盖一界的星空异象下,在那立于星空中央的墨袍身影前,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仿佛萤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星海。
权力?地位?
在这改天换地、言出法随的绝对伟力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与虚幻!
姬昊天能感受到从下方投射而来的、无数道混杂着骇然、恐惧、以及一丝隐秘期待的目光。那些目光,曾经充满了对他的敬畏与臣服,但此刻,却更多地投向了那个星空下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不是在权势与力量之间选择,而是在……认知与生存之间选择。
拒绝承认眼前的现实?维护帝君那早已被碾碎的尊严?
那无异于螳臂当车,其结果,恐怕比他那不自量力的儿子更加凄惨。
这位统治了中央神朝万载岁月,历经风雨,将神朝带向鼎盛的帝君,终究非是常人。
在无数道目光,包括他那些瘫软在地的皇子重臣、面如死灰气息萎靡的太子、以及通过水镜术法密切关注于此的神朝各处重臣那骇然欲绝的注视下——
帝君姬昊天,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脸上也没有任何屈辱或不甘的神色,反而是一种……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负担、勘破了某种迷雾的释然与……明悟。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下了那九级代表着无上权柄的玉阶。
他的步伐,沉稳,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走下玉阶,意味着他主动离开了那象征地位的神座。
他走到高台边缘,站在了与下方祭天台中央的凤临,相对平视的位置——尽管他依旧需要微微仰头。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在星空与日月的见证下,在万邦宾客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这位统御一方大世界、言出法随亿万生灵的中央神朝帝君,对着下方那个墨袍金眸的男子,缓缓地,却是无比清晰地,弯下了他尊贵的腰脊。
他微微躬身。
姿态并不卑微,却充满了无可置疑的敬意。
如同诸侯觐见天子,如同星辰环绕北辰。
他开口了,声音不再充满皇道威严,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敬畏与郑重,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祭天台上:
“姬昊天……”
他甚至没有自称“朕”。
“……不知神君驾临,此前多有怠慢不周之处……”
他顿了顿,头颅更低了一分,声音愈发沉凝:
“……还请神君,恕罪。”
“恕罪”二字出口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再次劈中了在场所有人的神魂!
帝君……请罪?!
一界之主,向人低头,口称“恕罪”?!
这比之前凤临展现出的任何神迹,都更加具有冲击力!因为这彻底颠覆了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彻底打破了权力结构的金字塔!
连帝君都俯首了!
这意味着,那位凤临神君的位格,已然完全超脱了这方世界的权势体系,达到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只能仰望的层次!
“咕咚……”有人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月神殿大长老跪伏在地,头埋得更深,身体微微颤抖,心中最后一丝不甘也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惶恐。南宫家主匍匐在地,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彻底绝了所有心思。
古剑宗主单膝跪地,看着那躬身请罪的帝君,又看向星空下的凤临,眼中剑意彻底敛去,只剩下纯粹的、对至高力量的敬畏。龙族长老五体投地,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见证了龙族古老预言中的场景。
苏小蛮和陆明轩已经彻底懵了,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只是本能地跟着众人一起,将头埋得更低。
而瘫倒在玉柱旁的太子姬长明,听到自己父皇那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的请罪声,瞳孔猛地扩散,最后一丝神采也彻底黯淡下去,猛地又喷出一口鲜血,彻底昏死过去。他的道心,连同他所有的野心,在这一刻,随着他父皇的这一躬身,彻底崩碎,再无修复的可能。
星澜跪在凤临身后不远处,仰头看着这震撼的一幕,看着那平日里需要亿万生灵仰望的帝君,此刻却对着她的道侣躬身请罪,心中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撼,有解气,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见证了历史、见证了传奇诞生的不真实感。
凤临……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他到底是什么……存在?
面对帝君姬昊天这石破天惊的躬身请罪,凤临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没有立刻回应。
只是用那双平静的金眸,看着保持躬身姿态的姬昊天,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只是……等待。
这短暂的沉默,对于姬昊天和所有旁观者而言,却如同千万年般漫长难熬。
每一息,都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终于,凤临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定鼎乾坤的威严:
“既已知罪,”
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便,到此为止。”
他没有说“恕你无罪”,也没有任何宽恕的言辞。
只是说“到此为止”。
这意味着,他接受了对方的认错姿态,但也仅此而已。之前的种种冒犯,包括太子的逼宫,暗中的流言与封锁,都因他这一句话,彻底掀过。
不是原谅,而是……不予追究。
因为,蝼蚁的冒犯,本就不值得神明记挂于心。
姬昊天闻言,心中那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地,甚至涌起一丝莫名的……感激?他保持躬身姿态,郑重回应:“谢神君宽宏。”
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神朝,保住了。至于太子的前途,他自己的威严……在这样一位存在面前,那些都已是微不足道。
凤临不再看他,目光转而扫过下方那一片依旧跪伏在地、黑压压的万邦宾客。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最终,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身后不远处,那个正仰头望着他、灰色眼眸中星光点点的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