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的声音带着颤意,那双沉静的眼眸此刻死死盯着夏慕荷,像是要将她洞穿。
“自然是将这好消息,与天下人同享了。”夏慕荷轻笑出声。
牙关越咬越紧,祈安的呼吸变得深重,眼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恨意。
夏慕荷如愿以偿地欣赏着她的反应,伸手拭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水珠,动作轻柔:“这些都只是开胃小菜。即便取不了你的性命,为师也有的是法子,让你活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煎熬里。”
“是吗?”
出乎意料地,祈安竟低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夏慕荷蹙眉,心底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你以为……还能像从前那样掌控我吗?”祈安抬眸,眼里满是决绝,“我的生死,只由我自己决定。”
只见她脸色骤变,眉间紧蹙,齿关猛地用力。
夏慕荷怔了一瞬,随即瞳孔骤缩,猛地掐住祈安双颊,迫使她张开嘴。
看到唇角溢出的鲜红,她难以置信地惊怒道:“你疯了不成!”
祈安抿紧染血的唇瓣,警告她:“你的命……现在系在我身上。”她喘息着,“在找到解药前,最好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既然夏慕荷仗着她贪生而肆意凌辱,那她便做给她看。
何为玉石俱焚。
夏慕荷的眼神像是要在祈安身上剜出两个窟窿,胸口剧烈起伏着,却终究没再动作。
他们如今虽探出自己与褚宏体内被种了蛊,却对蛊毒详情一无所知,更遑论解法。
这孽徒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究竟是何时的疏忽,让她钻了空子?
祈安那讥诮与得意的眼神,像根尖刺扎进夏慕荷心头。
她胸中翻涌着杀意,恨不能立时将眼前人千刀万剐,偏偏受了牵制,动弹不得。
这孽徒不仅挣脱了她的掌控,竟还反将一军!
好,好得很!
夏慕荷怒极反笑,狠狠将她的脸甩向一侧,霍然起身。
“把东西取来。”
侍从立即奉上一个乌木托盘。
夏慕荷信手拈起那只墨绿瓷瓶,拔开木塞时,刻意放缓动作,满意地瞥见祈安骤然警惕的眼神。
她兀自转到祈安身后,蹲下身来,讥讽道:“连死都不惧,还怕为师给你下毒不成?”
瓶中药粉簌簌洒落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伤口的刺痛,与先前鞭伤火燎般的剧痛相比,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祈安抿紧苍白的唇,看着夏慕荷施施然起身,又端起托盘中一只陶碗。
夏慕荷指尖轻敲碗沿,“你如今这副模样,怕是不方便进食了。”
她将碗放回托盘,轻笑道:“那便……先饿着吧。”
铁锁扣合的声响在空旷的牢房中回荡,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最后一丝声息没入黑暗,祈安才允许自己卸下强撑的戒备。
满口腥甜挥之不去,她将口中残血咽下,眉心紧蹙。
夏慕荷如今将她身负荷华蛊的散播出去,要不了多少时日,这个消息就会传遍京都,继而向外不断蔓延。
褚琰,也迟早会知晓。
夏慕荷说得不错。
即便褚琰不在乎,可大凛律法森严,视蛊术为邪祟。
届时朝堂物议如沸,百姓群情惶惶,褚琰既要护着她,又要面对举国上下的压力,这千斤重担,他该如何承受?
而她……届时又该如何?
……
暮色四合,锋陵官署内灯火幽微。
一道玄色身影如夜鹰般掠入堂内。
卓中见来人,立即迎上前,双手接过卷轴。
“按此部署,半个时辰后立即行动。”褚琰解下面罩,语速快而沉。
“是!”卓中不敢怠慢,握紧卷轴疾步而出。
褚琰不想再等下去了。
白日里循着苗娘提供的方位,他马不停蹄率众疾驰至锋陵。
越是逼近此地,罗盘的反应就越是明显,这不止意味着距离在缩短,更说明她正持续承受着痛楚。
他不敢深想,那具曾在他怀中温软的身躯,如今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
这个念头逼得他几乎窒息。
他不敢犹豫,害怕迟延的每个瞬息,都可能让她多受一分折辱。
最终根据罗盘指引,目标锁定在云望山。
他便亲自带着精锐斥候,借着暮色与林影的掩护,将山中地形与听雨堂岗哨分布勘了个分明。
这处只是听雨堂的分支据点,守备比预想中松散,若是趁夜突袭,以他们现有的人手,足以形成合围之势……
四下里最后一丝微光也湮灭了,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寂。唯有那滴水声,固执地在敲打着,像是某种无情的刑具,将她的意识反复凌迟。
那声音在脑中嗡嗡作响,牵扯着阵阵钝痛。她试图凝神,思绪却如指间流沙,越是用力,消散得越快。
外间忽有风声呼啸而过,寒意趁机钻进骨髓。
好冷啊,好冷!
与此同时,困意卷过残存的意识,眼睫沉重得再也撑不开。
那便先睡会儿吧……
神智湮灭于黑暗之中,不知何时,耳畔突然撞入一道突兀的锐响,是锁链被劈开的声音。
劈开……?
怎么又好像听见褚琰的声音了呢?
是她疼出了幻觉,还是冻糊涂了……
眼帘似有千钧重,任她如何挣扎也掀不开半分。
“祈安?”
没错,这是褚琰的声音,是他来了么?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终于掀开了眼帘。
模糊的视线在昏暗中艰难聚焦,终于勾勒出那熟悉的轮廓。
“阿琰……?”她气若游丝地轻唤,“你来了?”
褚琰坚定地回应,“是我。”
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强压着情绪,小心扶起地上伤痕累累的人儿。
“嘶——”
一声痛呼自祈安唇齿间逸出。
这像根针扎进褚琰心口,他眼眶通红,避开伤口,将人稳稳抱起:“我来带你回去。”
再得不到回应,怀中的重量已彻底软倒,重新坠入昏沉。
此刻她上半衣衫尽湿,肌肤烫得骇人。不知是寒气侵体,还是伤口引发了高热。
褚琰不敢耽搁,抱着人疾步折返官驿,急召随行女医。
苗娘在院中来回踱步,当看清褚琰怀中那道脆弱的身影时,强撑的镇定瞬间溃堤,泪水模糊视线。
阿寒轻轻为她拭去:“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祈安需要你。”
“嗯嗯。”苗娘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把脸,入内室协助女医。
当褪下那身被血污浸染的衣衫,露出背后纵横的鞭痕时,她呼吸一滞,皮肉绽开的伤口猩红刺目,幸而未见溃烂化脓。
她稳了稳发颤的手,继续配合女医清理上药。
最棘手的,是祈安手脚处的旧伤新创。
女医清理到那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旧疤未愈,又添新伤,筋络断裂处肿胀发暗。
女医净手后向褚琰禀报,语气凝重:“王妃背部的鞭伤,用药数日结痂后便无大碍。但……手足经脉尽数断裂,下官虽已尽力医治,若要恢复如初……”
她微微摇头:“下官实在无能为力,日后行动恐会受限。若待俞大夫归来再行诊治,或有一线转机。”
见褚琰眸光一暗,她继续回禀:“眼下王妃染了风寒,高热不退。因舌上有伤,汤药难进,下官只得将药丸碾碎送服。为稳妥起见,今夜需得有人彻夜看护,以防病情反复。”
褚琰微微颔首,喉间沙哑:“有劳蒋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