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龙国西南山区,一座依山而建、与自然环境完美融合的建筑群内。这里是全球规则理事会下属的“规则技术应用与发展部”所在地,主要负责将前沿的规则理论转化为惠及民生的实际应用。建筑内部光线充足,随处可见郁郁葱葱的室内植物,空气中流动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经过规则调和的清新气息。
在其中一间开放式办公区内,麦克·威尔逊正伏案工作。
与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眼神中带着桀骜与野心的美利坚精英判若两人,眼前的麦克穿着与周围同事无异的深蓝色工装,身形依旧高大,却微微佝偻着,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量。他原本锐利的蓝灰色眼眸此刻显得有些黯淡,专注地盯着面前全息屏幕上复杂的三维管道设计图,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不时调出旁边的材料应力数据和规则能量流模拟参数进行比对。
他的办公桌收拾得一丝不苟,除了终端设备和几个数据存储器,只有一个素色的陶瓷杯子,里面是半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桌角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电子相框,里面循环播放着几张照片:童年时与父母在农场的老照片,大学橄榄球队的合影,以及一张……他与史密斯博士在实验室的旧照,那时他们的眼中还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周围的同事们经过他的工位时,大多会点头致意,或就技术问题简单交流几句,态度平和,没有刻意的亲近,也没有明显的排斥。这是一种基于专业能力的、保持距离的尊重。麦克也总是以最简洁、最专业的方式回应,然后迅速重新投入工作,仿佛那方寸之间的全息屏幕,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他的救赎之路,始于一份由史密斯博士——如今在理事会严格监管下,于某个秘密研究基地从事有限度理论研究的学者——以个人信誉和学术成果为他做的担保,以及夏晚晴持续不断的、专业的心理评估与辅导报告。
理事会经过多次审议,最终认可了麦克在规则工程技术领域的专业能力,也评估了他心智趋于稳定、破坏性力量已被规则网络彻底净化的现状。但出于谨慎,他被安排在这个相对基础、却至关重要的应用部门,从一名普通工程师做起,负责设计民生基础设施中的规则能量传导与稳定系统。
他此刻正在优化的,是某个新兴生态城市地下综合管廊的规则能量缓冲模块设计。这是一个繁琐且需要极致耐心的工作,需要对规则之力的微观传导、不同材料的兼容性以及长期运行下的稳定性有精深的理解。任何一个微小的参数偏差,都可能导致能量逸散或效率降低,影响整个区域的能源供应。
“威尔逊工程师,”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拿着平板走过来,语气带着请教,“东区第七节点的应力模拟数据,和您昨天提交的修正案有些出入,能帮我看一下吗?”
麦克从屏幕前抬起头,眼神聚焦了一下,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数据。“你用的基底材料模型是旧版的,”他指出了一个不起眼的选项,“最新版的数据库里,更新了该材料在长期规则能量浸润下的疲劳系数。切换过去再跑一次模拟。”
年轻技术员恍然大悟,连忙道谢。麦克只是微微点头,又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设计图。
这样的场景时有发生。麦克凭借其扎实的技术功底和对规则之力细节的深刻理解——这份理解,某种程度上正是源于他过去对规则近乎偏执的钻研与错误运用——往往能发现一些容易被忽略的问题。但他从不居功,只是沉默地解决问题,然后继续埋首于自己的工作。
午休时分,大部分同事会选择去楼顶的花园或休息区放松,麦克却通常留在工位,有时是继续完善设计,有时只是看着窗外连绵的青山发呆。他失去了曾经驾驭的强大力量,失去了呼风唤雨的地位,甚至失去了大部分社交往来。力量尽失带来的空虚感,以及对过往错误的悔恨,如同两条毒蛇,偶尔仍会在夜深人静时啃噬他的内心。
但他没有逃避。小夏在心理辅导中告诉他:“救赎不是遗忘过去,而是背负着过去,用当下的行动去证明改变。哪怕只是让一座城市的能源更稳定一分,让一个社区的规则网络更安全一点,都是在向前走。”
他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
下班后,他回到理事会在附近为他安排的简易住所。房间陈设简单,唯一的娱乐或许就是阅读规则工程学的最新期刊,或者通过被许可的渠道,查看一些关于星海探索团进展的公开报道。当他看到林野、浅川他们的身影出现在新闻里,看到人类文明在星海中稳步前行时,眼神会变得复杂,有落寞,有释然,最终归于平静。
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再踏上那片壮丽的舞台。他的战场,就在这些密密麻麻的设计图纸里,在这些精确到小数点后数位的数据中。
这天傍晚,他负责的管廊缓冲模块优化方案终于通过了部门的最终审核,被评定为“显着提升能效与长期稳定性,建议作为范本推广”。部门主管在邮件里给予了高度评价,并抄送给了整个技术团队。
邮件提示音响起时,麦克正准备关闭终端。他点开邮件,默默看完,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只是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他关闭了邮件,收拾好个人物品,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回住处的林荫小道上,夕阳透过规则调节形成的、带着七彩光晕的露珠,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依然孤独,依然背负着沉重的过去,但在这条平凡而坚实的道路上,他正用自己的方式,一步一个脚印,履行着一名工程师的职责,默默弥补着曾经的过错。
救赎之路,没有鲜花与掌声,始于这最平凡的岗位,存在于每一份精益求精的设计图纸中,每一次对技术细节的执着里。对于麦克·威尔逊而言,这条路或许漫长而孤独,但他已经走在了上面,并且,不会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