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乱石荒野中,阴风如刀,卷起碎石与骸骨的粉末。
一盏古旧的青铜灯悬于半空,灯芯并非火焰,而是一团幽绿色的鬼火,正随着一阵阵凄厉的哀鸣声,明灭不定。
这便是追魂鸦组织秘不外传的魂道法器——【哀鸣灯】。
灯火所及之处,万物凋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死气与怨念。
无数模糊不清的虚影在四周盘旋,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有千百个冤魂在同时哭嚎,要将生者的神魂撕成碎片。
哀鸣灯下,顾玄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额上青筋暴起,面色苍白如纸。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嗬嗬嗬……”
不远处,一道佝偻的身影从巨大的岩石后走出。
他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正是被顾玄重创后逃脱的鸦喙老僧。
此刻他形容枯槁,眼神却迸发出一种病态的狂热与怨毒。
“顾玄!你这小畜生,以为仗着几分蛮力就能与老衲抗衡?”老僧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哀鸣灯】下,众生皆苦。它会勾起你内心最深的恐惧,唤醒你杀戮过的每一个亡魂!他们的怨念,会成为啃噬你神魂的蛆虫,直到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看着顾玄“痛苦挣扎”的模样,脸上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老衲承认你很强,但你终究太年轻,不懂得神魂之道的诡谲!现在,就让老衲亲手将你的魂魄抽出,炼成最凶戾的‘鸦灵’,永世为我奴役!”
顾玄低着头,嘴角似乎溢出一缕鲜血,身体的颤抖愈发剧烈。
鸦喙老僧见状,再无怀疑,拖着重伤的身体,一步步逼近。
他要亲眼见证这个心腹大患的死亡。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在顾玄的识海深处,一座古朴而威严的殿堂正巍然矗立。
【镇魔殿】内。
外界那足以让凝神境修士魂魄崩溃的恐怖哀鸣,此刻正如同百川归海般,化为一道道精纯的阴魂能量洪流,被殿堂门口的巨大漩涡疯狂吞噬。
大殿中央,映天镜灵·青蘅的虚影悬浮着,她感受着这股涌入的能量,秀眉微蹙:“这股气息……不仅仅是新死的怨魂,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古老战场的腐朽与苍凉。这盏灯,有古怪。”
殿堂一角,由顾玄炼化的第一位英灵将·石疙瘩,正沉默地看着那些被吸入殿中、即将被炼化的魂影。
这些魂影与构成“追魂鸦”的材料别无二致。
他那由岩石构成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迷茫。
“主人,”他瓮声瓮气地开口,“这些鸦灵,也是由残魂炼化而成。我们……我们这些英灵,与它们,究竟有何不同?”
顾玄的意志体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
另一侧,被顾玄庇护于殿中的小哑女桃枝,此刻双眼紧闭。
她那双本应目不能视的眼眶中,正燃烧着两点微弱而坚定的金色魂火。
她的小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划着,似乎在追溯着什么因果轨迹。
忽然,她停下动作,伸出手指,笃定地指向殿外虚空中的一个方位。
与此同时,被镇压在殿堂深处的“锁龙柱残灵”,随着海量魂能的涌入,意识愈发活跃。
一阵断断续续的低语在顾玄心底响起:
“灯……食……恐惧……以……‘无’……饲之……”
“以‘无’饲之?”顾玄的意志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懂了。
外界。
鸦喙老僧距离顾玄已不足三丈。
这个距离,他有绝对的把握,在顾玄临死反扑前将其彻底扼杀。
他贪婪地伸出干枯的手爪,准备攫取顾玄的天灵。
就在这一刻,原本“濒临崩溃”的顾玄,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痛苦与挣扎,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以及深不见底的嘲弄。
“老东西,演了这么久,你终于肯靠近了。”
话音未落,顾玄撑在地上的手掌猛然一握,早已布下的数道阵纹瞬间亮起,化作一道无形的囚笼,将鸦喙老僧牢牢锁在原地。
“什么?!”鸦喙老僧大惊失色,本能地催动【哀鸣灯】。
然而,那盏青铜灯非但没有爆发出更强的威力,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灯火剧烈摇曳,哀鸣声戛然而止。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陡然从顾玄身上爆发!
不,更准确地说,是从【哀鸣灯】与顾玄之间建立的魂能通道中,反向爆发!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抵御哀鸣?”老僧惊骇欲绝,他感觉到自己的神魂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通过与法器的联系,强行往外拖拽!
“抵御?”顾玄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霸道,“谁说我要抵御了?这么精纯的‘补品’,我欢迎还来不及。”
他看着那些开始不受控制、被吸力撕扯向自己的“追魂鸦”,
“我一直在想,你的‘追魂鸦’为何悍不畏死,又为何能源源不断。现在我明白了,”顾玄冷笑道,“它们根本不是活物,而是你用无数残破的魂魄,以秘法炼化而成的傀儡。这【哀鸣灯】,也并非什么攻伐至宝,它真正的作用,是一个‘牧魂’的牢笼和‘喂食’的工具!”
“你……”鸦喙老僧如见鬼魅。
“你炼的是器,还是老子的饵?”
顾玄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地敲在老僧的心头,“你以为用它来攻击我,实际上,只是为我的殿堂打开了一条最完美的进食通道。现在,筵席结束了。”
“不——!”
在鸦喙老僧绝望的嘶吼中,【哀鸣灯】光芒大盛,但那光芒却是向内坍缩。
它变成了一个小型的黑洞,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首当其冲的便是它的主人!
老僧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血肉精华、修为、乃至神魂,都被不可逆转地抽离,化为最本源的能量,通过那条无形的通道,尽数灌入镇魔殿中。
“我的殿堂,还缺一个看管魂魄的‘狱卒’。你的经验,正好合用。”顾玄漠然宣告。
就在鸦喙老僧即将被彻底吸干之际,荒野的尽头,一道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由兽骨拼接而成的长杖,悄无声息地出现。
是拾骨人老姜。
他浑浊的眼睛远远地望着这一幕,仿佛早已预料到。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沙哑地低语:
“一根老骨头,总算被啃干净了……该看看,这块新土里,能长出什么新骨髓了。”
顾玄心有所感,猛地转头望去。
月色下,老姜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庞,在阴影中显得愈发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