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风裹着碎雪粒子,呜呜地刮过临街的馄饨铺,油布帘被吹得猎猎作响,将屋内昏黄的烛火搅得忽明忽暗。炭盆里的银骨炭燃得正旺,火星偶尔噼啪爆开,却驱不散江弄影眼底的空茫——她望着碗中漂浮的葱花,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馄饨皮,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带着对现状的极度厌倦,还有藏在眼底的、对现实世界的刻骨思念:“要是从承天门城楼跳下去,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这话落在傅沉舟耳中,无异于惊雷炸响。他握着青瓷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杯沿与桌面碰撞发出“当”的脆响,惊得旁边添炭的小二手一抖。他霍然抬头,墨色眸瞳锐利如寒电,死死盯住她,胸腔里那颗刚因热汤暖了些许的心脏,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攥紧,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步步什么?”
傅沉舟眉头拧成死结,语气里满是茫然的厉色。这女人近来越发神神叨叨,前段时日还梗着脖子说自己是天生的“恶毒女配”,今日又冒出什么跳城楼,这会儿更是蹦出个听不懂的“步步惊心”,到底是哪跟哪?他盯着江弄影低垂的发顶,真想伸出手,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弄影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嘴皮子太快,差点把“跳城楼是不是能穿越回现实”的心里话秃噜出来,连带着“步步惊心”的吐槽都泄了口。她猛地回神,眼底的空茫瞬间被慌乱取代,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手忙脚乱地糊弄:“没、没什么!我说的是‘步步皆惊’,你看这馄饨烫得人步步惊心嘛!” 一边说,她还故意吸溜了一口汤,结果太急,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了衣襟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油迹。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乱,脸颊涨得通红,活像只手忙脚乱的小松鼠。傅沉舟看着她这副乱七八糟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指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想去帮她拭掉嘴角的油渍——可目光扫到旁边侍立的陈峰,还有偷偷打量的小二,那只手顿在半空,又硬生生收了回来,转而攥紧了茶杯,指尖泛着白。
“满口谎言。”傅沉舟冷嗤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毒舌,“脑子不清醒就少胡说八道,跳城楼这种事也配挂在嘴边?” 他见江弄影不肯从实招来,眼神闪烁得像偷食的猫儿,当即抬眼看向守在门口的贴身侍卫陈峰,声音冷硬如铁:“陈峰,给她说说,从承天门城楼跳下去,是个什么过程,什么结果。”
陈峰身形一凛,上前一步垂首沉声回道:“回太子殿下,承天门城楼高逾三丈,墙面光滑无借力之处。若从其上跃下,先是失重坠地,骨骼会瞬间碎裂,内脏震伤,鲜血四溅,大概率不会立刻断气,需在剧痛中挣扎许久才会殒命,死状极为惨烈,连全尸都难保全。” 他说的字字清晰,不带一丝感情,旁边的小二听得脸色发白,悄悄往后缩了缩。
傅沉舟瞥向江弄影,本以为她会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谁知这女人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瞪大了眼睛,一脸认真地放下筷子追问:“那要是跳的时候调整姿势,让头部先着地,是不是能快一点断气,少受点罪?还有,有没有可能……跳下去的时候,“咻”的一声,还没摔地上就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然后灵魂出窍了?” 她这话一半是真的好奇,一半是还在执着于“穿越回去”的念想。
陈峰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从未想过有人会追问跳城楼的“最优姿势”,更不懂“灵魂出窍”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这……属下未曾细究。”
傅沉舟脸上的冷意瞬间凝固,随即被更深的暴怒与恐慌取代。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热汤溅出几滴,落在江弄影的手背上,烫得她“嘶”了一声。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她,江弄影下意识往后缩,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俯身下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与她身上的皂角清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莫名的暧昧张力。“江弄影!”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与暴怒,“你还当真敢认真琢磨?!”
江弄影被他逼得脸颊发烫,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下意识地抬手想推开他,指尖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他胸前的衣襟,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两人同时一僵,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慌乱地低下头,小声辩解:“奴…奴婢…就是随便问问,奴婢太思念奴婢的娘亲了,脑子糊涂才乱说的……”
傅沉舟盯着她泛红的耳尖和慌乱的模样,心中的暴怒稍稍平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注意到她嘴角还挂着一点汤渍,衣襟上的油迹格外显眼,指尖又忍不住蠢蠢欲动,可余光瞥见陈峰还站在一旁,终究是按捺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直起身时,衣袖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肩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触碰。
“吃都吃不利索,还敢想些有的没的。”他毒舌道,语气却比刚才缓和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快吃,吃完回宫。” 说罢,他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只是握着茶杯的手依旧紧绷,眼底的担忧丝毫未减。
江弄影低下头,乖乖拿起筷子继续吃,可心里乱糟糟的——既想妈妈,又怕真的跳下去会没命,更怕在傅沉舟面前露了马甲。她吃得急,馄饨馅里的汤汁溅得满脸都是,下巴上还沾了颗葱花,活脱脱一副狼狈模样。傅沉舟看得眉头直跳,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又抬了起来,指尖都快碰到她的下巴了,却突然瞥见小二正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们,当即手一僵,转而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的燥热。
旁边的陈峰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给两人留出些许私密空间。
江弄影浑然不觉,还在跟碗里的馄饨较劲,直到傅沉舟冷不丁开口:“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她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耐烦,有担忧,还有一丝让她捉摸不透的温柔。她脸颊一热,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结果又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傅沉舟几乎是立刻就倾过身,伸手想替她顺气,指尖刚碰到她的后背,就意识到周围还有人,手一顿,又硬生生收了回去,只是皱着眉递过一杯温水:“连吞咽都学不会?怕不是脑子和喉咙一起堵了!?” 他的声音依旧毒舌,可递水的动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江弄影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让她猛地缩回手,脸颊红得更厉害了。她匆匆喝了口水压下咳嗽,不敢再看他,埋着头飞快地吃完了剩下的馄饨。
而傅沉舟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这女人刚才的认真绝非玩笑,他必须让她彻底断了这个念头。等她放下碗筷,他立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而坚定:“江弄影,给孤听清楚了。你的命是孤的,没有孤的允许,别说跳城楼,你就是伤一根头发丝,孤也饶不了你。”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这种念头,想都不准想!”
江弄影被他眼中的骇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应道:“知道了……” 可心里却在嘀咕:谁想跟你这古代暴君绑定啊,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回宫的马车在雪夜里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厢内一片静谧,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车壁上,时而靠近,时而分离。傅沉舟闭着眼,看似平静,实则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宁。他下意识地从怀中摸出一枚陈旧的平安符,紧紧攥在掌心——那是母妃临终前交给她的,说能护佑平安,他一直贴身带着。
母妃……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她……请让她留在儿臣身边……
他在心中无声地祈求。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克煞”自己的女人如此上心,只知道一想到她可能会真的做出傻事,他就感到一种灭顶般的恐惧。而江弄影靠在车厢壁上,望着窗外飞逝的宫灯,心里依旧盘算着“回去”的可能,丝毫没察觉身旁男人眼底的偏执与担忧,更不知道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正悄然守护着他们之间那线微弱的羁绊。
马车驶入东宫,寒夜依旧深沉,雪花还在无声飘落。某些深埋的种子,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萌发。
东宫的夜比宫外更寒,雪花落在琉璃瓦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霜,连宫道旁的宫灯都像是被冻住了,光线昏沉而滞重。马车稳稳停在寝殿门口,陈峰率先下车掀开车帘,寒气瞬间涌了进来,江弄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宫女服——白日里被贬时匆忙,只来得及换上这身粗布衣裳,哪里抵得住这深冬的寒夜。
她刚要抬脚下车,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冰凉的车帘,冻得她猛地缩回手。正犹豫间,身侧的傅沉舟已率先起身,高大的身影自然地挡在她身前,替她隔绝了大半风雪。他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沾了点雪沫,像只畏寒的小兽,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磨蹭什么?”他语气依旧冰冷,却在她抬步时,不经意间伸出手,似乎想扶她一把。江弄影正低头盯着车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傅沉舟眼疾手快,伸手便揽住了她的腰,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纤细的腰肢,隔着粗布衣裳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凉意。
两人同时一僵。江弄影脸颊瞬间爆红,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腰间的力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稳定,让她不得不依赖着他站稳。傅沉舟的呼吸也乱了半拍,掌心下的触感柔软得惊人,与她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模样截然不同。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雪夜的清冽,莫名地撩人心弦。
“笨手笨脚。”他迅速收回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无意,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江弄影站稳后,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脏砰砰直跳,连耳根都热了。陈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默默抬手,示意宫人将暖炉送过来。
进了寝殿,暖意扑面而来,地上的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满身寒气。江弄影松了口气,刚想找个角落坐下,就见傅沉舟脱下身上的玄色披风,那披风上还带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和温热的体温。他抬手似乎想递给她,可动作顿了顿,又转而扔给一旁的宫人:“给她拿去烘暖。”
宫人连忙应下,捧着披风退到偏殿。江弄影愣了愣,心里有些莫名的触动,可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奴婢皮糙肉厚,冻不着。” 她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腰板,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花架,青瓷花瓶晃了晃,眼看就要摔下来。
傅沉舟眼疾手快,伸手一捞,稳稳地接住了花瓶。他转身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无奈的愠怒:“毛手毛脚的,迟早把自己磕死。” 话虽毒舌,可他迈步走向她时,脚步却放得极轻。江弄影吐了吐舌头,正想往后躲,却被他伸手捏住了下巴——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力道却很轻,只是轻轻擦拭掉她下巴上还没擦干净的馄饨油渍。
“吃都吃不利索,还敢到处晃悠。”傅沉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江弄影被迫仰着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眸子里映着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看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开,下巴却被他轻轻按住,动弹不得。
“太子殿下!”她脸颊发烫,挣扎着说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傅沉舟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心底那点因她“跳城楼”的念头而起的怒火,竟莫名消散了些。他松开手,指尖却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唇角,留下一丝灼热的触感:“记住孤的话,不准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许,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笨拙,“东宫虽不比你想象的好,却也不至于让你寻死觅活。”
江弄影低下头,小声嘟囔:“我才没有寻死觅活,我只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不能说她是想跳城楼穿越回家吧。傅沉舟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皱了皱,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这时,宫人捧着烘暖的披风走了进来。傅沉舟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向内殿,留下一句:“穿上,别冻出病来,还得劳烦太医,浪费药材。” 江弄影看着那袭带着他体温的披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真的太暖和了,裹在身上,仿佛连心里的寒意都消散了些。
她正系着披风的系带,就见傅沉舟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暖炉,塞到她手里:“拿着。” 暖炉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暖烘烘的。江弄影抬头看向他,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他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些,不再像平日里那般锐利冰冷。
“谢太子殿下。”她小声说道,心里却乱糟糟的。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前一秒还对她恶语相向,下一秒又会做出些让她心头一动的事,像在拉扯着她的心弦,让她越来越看不懂。
傅沉舟看着她裹着自己的披风,像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转瞬即逝。他转身走向案几,拿起一份奏折,却半天没翻页——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她刚才说的话,还有她眼底那抹让他看不懂的、对“回去”的渴望。
他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指尖微微泛白。母妃,不管她想回哪里,孤都不会让她走。
殿内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站在案前,一个立在殿中,距离不远不近,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拉扯感。雪花还在窗外飘落,而这东宫的寒夜,似乎因为这份不经意的靠近,变得不再那么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