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一条刚睡醒的金色河流,沿着香樟叶脉淌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鳞。
苏念星是被一阵软糯的“咿呀”声唤醒的——那声音像一小团,先在她耳廓里滚一圈,再“啪”地撞进心脏。
婴儿床上,陆知瑜正用没长齐的乳牙啃一只毛绒小熊的耳朵,口水把熊毛分成几绺,亮晶晶地挂在嘴角。
她伸手,把女儿捞进怀里。知瑜立刻像只考拉攀上桉树,软软的小胳膊缠住她脖颈,呼吸里带着奶粉与晨露混合的甜腥。
“小懒虫,早安。”苏念星用鼻尖蹭了蹭女儿的发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奶香宇宙。
厨房传来“叮”的一声脆响——是瓷勺碰到锅沿的轻吟。
陆廷渊背对晨光,灰色家居服被香樟叶影切成移动的拼图。他正用一只长柄木勺搅动小米粥,动作笨拙却虔诚,像在搅拌一整个银河的温柔。
“怎么不多睡会儿?”苏念星倚在门框,声音带着晨起的颗粒感。
男人回头,眉宇间还沾着一点未褪的睡意,却先弯起眼睛:“怕你醒来饿。”
他舀一勺粥,递到知瑜嘴边。小团子“啊呜”一口吞下去,眼睛瞬间亮成两盏小探照灯,口水顺着下巴滴到围兜,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
司机老周把车停在院门口,引擎声低得像一声叹息。
陆廷渊把领带塞进西装内袋——那是知瑜刚才攥在手里的“玩具”,此刻还带着奶渍与体温。
他俯身,用额头抵住女儿的额头:“爸爸去给你打天下,但日落之前一定回来。”
知瑜不懂“天下”,只懂“回来”,于是咧嘴笑,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乳牙,像两粒初升的星。
苏念星站在晨雾里,目送那辆黑色轿车拐过街角。风扬起她睡袍的下摆,像一面柔软的旗。
知瑜被放进婴儿围栏,里面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四角悬着铃铛。
苏念星拿起一支松鼠毫毛笔,蘸一点稀释过的赭石,在画布上点出第一颗光斑——那是知瑜耳垂的颜色。
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拆一封未寄出的情书。
偶尔,铃铛“叮”地一声,知瑜翻过身,像颗小土豆滚到围栏边缘,伸手去够妈妈的裙角。
苏念星便停下笔,把女儿抱起来,让她的小脚丫踩在自己脚背上,两人一起在地毯上“跳舞”。
没有音乐,却有节奏——心跳与心跳,呼吸与呼吸。
艺术家交流会的场地是一家旧仓库改的画廊,穹顶高得能装下一片云。
苏念星抱着知瑜出现,像把一束晨光带进幽暗的洞穴。
年轻的女艺术家围过来,惊叹:“苏老师,您抱着孩子来,像抱了一个会呼吸的灵感。”
知瑜不怕生,小手抓住一只伸过来的铅笔,用力一挥,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无形的弧线。
苏念星笑:“她刚才签的是她的首件行为艺术作品,题目叫《未落地的一划》。”
众人哄笑,却在笑声里读懂了——艺术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坛,而是可以揣在怀里的体温。
陆廷渊提前一小时溜出会议室,西装外套扔在后座,衬衫袖口卷到手肘。
他把车停在湖边,降下车窗,让风把知瑜的笑声吹向芦苇。
知瑜第一次看见黑天鹅,激动得直拍爸爸肩膀,口水把陆廷渊的衬衫领子洇出深色地图。
苏念星走在另一侧,手指穿过陆廷渊的指缝,十指相扣,像两把钥匙同时拧开同一把锁。
夕阳把湖水染成蜜糖色,黑天鹅游过,留下一道刀切般的暗痕——
那是时间给他们的私人邮戳:
“今日已寄出:幸福一克,平安两钱,风继续吹,我们继续爱。”
知瑜终于睡着,睫毛上还沾着一滴没来得及坠落的泪。
苏念星靠在床头,翻看国际艺术基金会的邀请函——烫金字体在台灯下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陆廷渊从浴室出来,发梢滴着水,顺锁骨滑进睡衣领口。
他单膝跪上床沿,把下巴搁在她肩窝:“想去就去,家里有你老公,还有张阿姨、李阿姨、王阿姨……”
苏念星被他逗笑,指尖去触他尚未干透的发梢:“可我最想要的阿姨是你。”
男人低笑,翻身把她压进柔软的床褥,像把一整片夜空折进信封里。
呼吸交缠间,他含混地说:“放心飞,巢永远在这里。”
两人同时口渴,蹑手蹑脚去厨房找水。
冰箱里还剩半壶白天煮的桂花乌龙,他们倚在岛台,轮流对着壶嘴喝,像偷酒的小孩。
月光从百叶窗切进来,在地板铺一条银色的独木桥。
苏念星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取出一张便利贴,写下一行字,贴在冰箱门:
“致未来某天可能崩溃的我们:
——记得回厨房,对饮一口月光,然后重新相爱。”
知瑜不知梦见什么,短促地哭了一声。
两人同时赤脚冲进婴儿房,却在门口撞个满怀。
陆廷渊捂着被撞疼的下巴,却先伸手去揉她的额头:“疼不疼?”
苏念星摇头,把食指竖在唇前。
摇篮里,小团子早已转危为安,嘴角翘成一枚倒扣的月亮。
他们蹲下来,三颗脑袋在同一水平线——
两个大人,一个婴儿,在黑暗里交换呼吸,像三颗并列的星,守着同一条轨道。
走出婴儿房时,陆廷渊忽然停步,把苏念星打横抱起。
“你干嘛?”她压低声音笑。
“平衡测试。”男人一本正经,“据说老公臂力足够,婚姻就不会失衡。”
她环住他脖颈,把脸埋进他肩窝,像把一颗发烫的星塞进宇宙暗格。
走廊尽头,夜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影子抱着另一个影子,像时间抱着时间,像爱抱着爱。
闹钟响之前,陆廷渊先醒。
他轻手轻脚下床,去厨房煮新一天的粥。
水沸时,他掀开锅盖,白雾扑面而来——
那雾太像未来,模糊却滚烫。
他忽然想起苏念星昨夜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回头望去:
晨光里,纸条上的字迹闪闪发亮,像一条尚未启航的航线。
而他,愿意做那艘永不偏离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