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漕运贪墨及安乐门邪仪一桉,随着狄仁杰的归来与朝廷明发天下的谕旨,算是尘埃落定。神都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格物院对星陨地脉的监测一如既往,市井街坊间的谈资也渐渐被新的趣闻所取代。
狄仁杰却并未真正清闲下来。他将在汴州查桉期间对漕运弊政的观察与思考,整理成了一份详尽的《漕运厘革疏》,上呈天听,建议从转运环节、官吏考成、账目稽核等多方面进行改革,以杜绝类似吴永德之流上下其手的空间。女皇对此疏颇为重视,留中细览,并召户部、工部及相关漕运官员数次商议。
与此同时,他督促格物院加紧对那黑色粘液成分及显形机制的深入研究,并让曾泰(已从汴州调回)将安乐门账簿中那些未能完全破解的深层密文、以及羊皮地图上所有标记点,逐一归档,与格物院已有的星象、地脉资料进行交叉比对,试图从中找出更多被忽略的线索。他始终觉得,杨宓和那些宦官所行之事,绝非“安乐门”的全部,那个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组织,其真正的图谋与底蕴,恐怕远超想象。
这日午后,狄仁杰正在书房审阅格物院送来的最新一期地脉监测报告,李元芳引着一位风尘仆仆、身着低级官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大人,这位是陕州司户参军,王周,有紧急事务求见。”李元芳禀报道。
狄仁杰抬起头,看向来人。只见这王周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黧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颇为清明坚定,眉宇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色。
“下官陕州司户参军王周,参见狄阁老!”王周上前一步,大礼参拜,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王参军请起,看座。”狄仁杰放下手中的报告,和声道,“元芳,看茶。”
王周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书,双手呈上,语气急切:“阁老,下官冒死前来,实因陕州恐有惊天大变!此乃下官同僚、陕州桃林县丞赵知俭,临终前拼死送出的血书与账册副本,揭露陕州官场勾结地方豪强,私开银矿、冶炼兵甲之弥天大罪!赵县丞他……他已因此被灭口,伪装成失足坠崖!”
私开银矿?冶炼兵甲?狄仁杰目光陡然锐利,接过那尚带着体温的油布包裹。李元芳也瞬间绷紧了神经。
“莫急,慢慢说,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狄仁杰示意王周坐下,沉声道。
王周这才在凳子上坐了半个屁股,接过李元芳递来的茶水也顾不上喝,便急切地叙述起来。
原来,陕州地处中原与关中交界,境内多山,矿产资源丰富。近一两年来,桃林县境内人迹罕至的伏牛山区,时有可疑人员出没,并隐约传来开矿冶炼之声。当地百姓虽觉奇怪,但慑于官府与当地大族陈氏的威势,不敢多言。桃林县丞赵知俭为人耿直,暗中查访,竟发现是陕州刺史府长史郭通,与地方大族陈氏勾结,秘密在伏牛山深处开挖一座品位极高的银矿,并就地设立工坊,冶炼铸造兵甲!
赵知俭收集到部分证据后,心知此事牵连巨大,不敢在州内声张,本想秘密送往神都,却不料行事不密,被对方察觉。数日前,他被发现“失足”坠入山涧,尸骨难寻。其妻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赵知俭藏匿的血书与账册副本,知其夫必是为人所害,惊恐之下,辗转找到了与赵知俭交好、且素来正直的司户参军王周。王周自知势单力薄,在陕州难以撼动郭、陈两家,更恐步赵知俭后尘,便假借公务之名,带着这烫手的山芋,日夜兼程,冒险来到神都,直投狄仁杰府上。
“私开银矿,已是死罪!冶炼兵甲,更是形同谋逆!”王周声音发颤,眼中满是血丝,“那郭通在陕州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与陈氏更是姻亲关系,盘根错节。下官人微言轻,在陕州已是寸步难行,唯有恳请阁老,为陕州百姓,为含冤的赵县丞,主持公道啊!”说着,他竟又要跪下。
狄仁杰抬手虚扶,面色凝重如水。他解开油布,里面是几页皱巴巴、带着暗褐色血迹的纸张,以及一本薄薄的、字迹潦草的账册副本。血书上,赵知俭以血为墨,控诉了郭通、陈氏私开矿脉、铸造兵甲的罪行,并列出了几个关键证人名字和矿场、工坊的大致方位。账册副本则记录了一些银两、物资的异常流动。
证据虽不算十分充分,但若属实,确是泼天大事!一州刺史府长史,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狄仁杰沉吟片刻,问道:“王参军,你一路前来,可曾被人跟踪?”
王周想了想,肯定地道:“下官十分小心,绕行小路,变换装束,应无人跟踪。”
狄仁杰点了点头,对李元芳道:“元芳,你立刻安排王参军到府中密室休息,加派可靠人手护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李元芳领命,带着感激涕零的王周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狄仁杰一人。他走到巨大的大唐疆域图前,目光落在陕州的位置。陕州,西接关中,东连中原,北临黄河,地理位置重要。私开银矿,冶炼兵甲,所图为何?仅仅是贪图钱财,还是……另有更可怕的企图?
他想起刚刚平息的安乐门之桉,那些前朝宦官妄图引动地脉、行邪仪的疯狂。这陕州之事,时间上如此接近,是巧合,还是……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那个阴影般的“安乐门”,是否并未真正伤筋动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另一个地方悄然滋长?
狄仁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卷上敲击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陕州之事,恐怕绝非简单的官商勾结、贪墨谋利那么简单。一场新的、或许更加凶险的风暴,正在伏牛山的深处酝酿。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陕州,查明真相。但这一次,对手在暗处已然警觉,行事需更加隐秘。
“元芳,”他唤来守在门外的李元芳,“准备一下,我们或许又要出趟远门了。另外,让曾泰来见我。”
新的谜题已然摆在面前,探索与守护的征程,再次开启。神都春日明媚的阳光,似乎也驱不散那自西方隐隐而来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