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这四个字，通常只出现在中小学生的期末作文里。但对于鲜时光而言，过去的这几个月，却真正让他感受到了时间的“飞逝”与“无情”。
快的是，《耕耘者》项目那三千万的启动资金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飞快蒸发。
无情的是，每一笔资金的蒸发，都伴随着财务总监钱多多那充满了喜悦、崇敬和“老板您真是万古不遇的商业奇人”的电话汇报。
“报告鲜总！‘二进制梦想’工作室申请的第一笔一千万预算，已经全部花完了！他们说，是为了购买全球最顶尖的动作捕捉设备！”
鲜时光接到电话时，差点把手里的咖啡喷出来。
动……动作捕捉？
就为了他那个头和身体1:1，走路全靠平移，堪称“像素界奇行种”的火柴人主角？你们是要捕捉谁的动作？毕加索的？还是爱因斯坦的？
“鲜总！第二笔一千万也见底了！这次是为了聘请一支来自东欧的世界级交响乐团！”
鲜时光捏着电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交……交响乐团？
你们的游戏，背景音乐不是只需要用8-bit合成器，弹出一段“哆瑞咪发嗦”就足够了吗？难道你们想让维也纳爱乐乐团，用价值上亿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来为那个“漏水的水壶”配上一段荡气回肠的《命运交响曲》？
当钱多多用一种近乎于报喜的颤抖声音，告诉他最后一千万也为了搭建服务器集群而光荣牺牲时，鲜时光已经麻木了。
他挂掉电话，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不是叹息，那是欣慰。
是那种看着自己养的一头只会败家的贪吃“神兽”，终于把整座金山都吃干抹净后，老父亲般如释重负的欣慰叹息。
花完了！
好啊！太好了！
花得越快，亏得越彻底！
花得越离谱，说明这两个“卧龙凤雏”越坚定地执行着他那“用最贵的钱，做最烂的游戏”的伟大战略！
买动捕设备，来捕捉一个火柴人的动作？这是何等的败家行为！何等的超现实主义！
请交响乐团，来给一款8-bit游戏配乐？这又是何等的荒诞与奢侈！
鲜时光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幅美好的画面：一个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火柴人，在一个由色块组成的简陋世界里，伴随着国家大剧院级别的史诗背景音乐，进行着浇水、钓鱼等一系列无聊透顶的活动。
这……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极致的反差！一种用钱砸出来的，足以让任何正常玩家精神分裂的……败家行为！
玩家玩了这款游戏，只会留下两个字的评价：“有病！”
而这两个字，就是对他亏钱事业的最高褒奖！就是他那即将到手的三千万个人财富的最华丽的序章！
是时候了！
鲜时光掐灭了雪茄，从他的“王座”上站起身。
该去验收一下，这个由他亲手缔造的，耗资三千万注定要钉在游戏史上耻辱柱上的……伟大“垃圾”了！
……
当鲜时光再次踏入启梦者大厦三十二楼时，他被眼前的景象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这里不再是只有方格和代码两个人的空旷办公室。
整个楼层，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工位填满。上百名员工正坐在顶配的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他们有的人戴着耳机表情庄重，仿佛在聆听上帝的旨意；有的人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代码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吟唱古老的咒语。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场。那是一种融合了硅谷创业公司的狂热、宗教场合的肃穆以及大型传销组织现场的亢奋的复杂氛围。
看到鲜时光出现，所有人都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齐刷刷地站起身，用一种炙热的眼神注视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对老板的敬畏，只有对传奇的崇拜。
鲜时光心中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这些人……不会都有病吧？
做一款这么烂的游戏，至于这么投入吗？
方格和代码像两个护驾的童子，一左一右地从人群中快步走出。几个月不见，两人气质大变。方格的眼神里少了几分穷酸的偏执，多了几分大师的深邃；而代码的背也挺直了，仿佛他的脊椎里被植入了用哲学思想铸就的钢板。
“鲜总！”两人异口同声，声音洪亮，充满了革命的激情，“您……您来了！我们的‘作品’，已经准备好接受您的检阅！”
鲜时光被他们带到一间隔音效果极佳的“沉浸式体验室”。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8K曲面屏，和一张看起来比他办公室的王座还要舒服的电竞椅。
“请！”方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仿佛在邀请国王登上他的宝座。
鲜时光坐下，深吸一口气，心中充满了即将开奖的期待。
来吧，展示！
让我看看，我的三千万，是如何被你们挥霍成一堆毫无价值的绚丽炮灰的！
游戏启动，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由像素点构成的标题——《耕耘者》。
伴随着标题出现的，是一段……音乐。
那音乐，空灵、悠远，带着一丝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悲怆。几十把小提琴，奏出了风吹过麦浪的萧瑟；厚重的圆号，像是大地无声的叹息。那旋律，复杂而宏大，充满了史诗感，仿佛不是一个游戏的开场，而是一部获得了奥斯卡最佳配乐的文艺电影的序曲。
鲜时光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交响乐团……还真请了啊？
还真他妈是顶级的！
“这是我们为您谱写的主题曲，名为《一个人的史诗》。”方格在一旁，用一种充满了敬畏的语气介绍道，“它完美诠释了您‘在孤独中耕耘，在平凡中伟大’的核心思想！”
鲜时光：“……”
他决定暂时忽略这个无伤大雅的小小插曲。配乐好，又有什么用？画面丑、玩法烂，才是硬道理！
游戏正式开始。
一个头和身体1:1，由脏兮兮的色块构成，丑得惊心动魄的火柴人，出现在屏幕上。
它站在一片由毫无美感的方块拼成的“农田”里。远处的树，是几个绿色方块的堆叠；天上的太阳，是一个刺眼的黄色正方形。
一切，都完美地符合他当初的“丑学”设计！
对了！就是这个味儿！
鲜时光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半。
“很好！”他点了点头，“开始吧，让我看看核心玩法！”
他的这句肯定，对方格和代码来说不亚于天神降下的纶音。两人激动得脸都红了，开始他们的实机演示。
第一项，浇水。
方格熟练地操控着火柴人，跑到河边（一条蓝色的直线）舀起水，然后朝着农田走去。那个被鲜时光亲自设计出来的“漏水的水壶”，开始忠实地履行它的职责。
火柴人每走三步，水壶里的水量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一截。
整个过程，枯燥、乏味，充满了重复劳动的无力感。
好！好极了！
鲜时光看得想打瞌睡，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玩家，在体验了这段“帕金森式浇水法”后，愤怒地砸掉键盘卸载游戏的场面。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方格操控的火柴人在走到一半时，突然极其自然地，仿佛是无意识地朝着旁边一个颜色稍深一点的像素点踩了上去。
“叮咚！”
一声清脆悦耳，仿佛是游戏中唯一的正反馈音效响起。
那个漏了一半的水壶，瞬间被重新灌满了！屏幕的右上角，还弹出了一个转瞬即逝，小到几乎看不见，由一行像素小字组成的提示：【天道酬勤：+1】。
鲜时光脸上的微笑，瞬间冻结。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死死地盯着屏幕，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那……那是什么？”
“鲜总！”代码激动地扶了扶眼镜，开始了他准备已久的长篇大论，“这正是我们根据您的‘电子仙人掌’理论，衍生出的‘隐性秩序系统’！您说过，要让玩家感受到无聊，但您也说过，这是一个批判现实的世界！现实是，即使在最混乱、最熵增的宇宙里，也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底层规律和瞬间的奇迹！”
“那个水洼，代表的就是这种奇迹！它每天随机刷新在地图的任何一个角落！它没有提示，没有引导！只有那些最细心、最不功利，真正沉浸在‘耕耘’这个行为本身里的玩家，才能在无数次失败的折返跑中，偶然发现这个世界的恩赐！这难道不正是您想要表达的‘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的深刻哲学隐喻吗！”
鲜时光：“……”
他张着嘴，大脑懵逼了足足三秒。
哲……哲学隐喻？
我他妈就是想让玩家跑断腿啊！谁让你们加这种狗屁彩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