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离他心口只剩三寸,蓝焰在指尖跳动,映得他瞳孔微微收缩。我能感觉到火龙的意志与我共鸣,它只等我一声令下,就能将这具被怨气腐蚀的魂体彻底焚毁。
可就在那一瞬,识海深处传来一阵剧烈震颤。
镇魂令自行旋转起来,不是回应我的杀意,而是发出警告——前方林中,有更深的黑暗正在苏醒。那股气息比南宫景澄更沉、更冷,像是埋藏了百年的死结,正缓缓松动。
我收手了。
不是因为犹豫,也不是怜悯。而是我知道,若此刻执着于斩杀此人,我和绿萝都会葬身于此。
南宫景澄显然没料到我会停下。他喘息着,嘴角扯出一丝笑,眼里却掠过惊疑与侥幸。下一刻,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黑血喷出,化作浓雾瞬间弥漫四周。他的身形在雾中扭曲、溃散,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
“这一局……不算完。”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忽远忽近,“你逃不掉的,许知微。”
我没有追。
站在原地,听着那笑声彻底融入森林深处,才缓缓转身。脚下的枯叶已被蓝焰烧出一圈焦痕,空气中残留着阴气被净化后的干涩感。我快步走向绿萝,她还躺在泥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细若游丝。
护身符贴在她胸口,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但仍在跳动。
我蹲下身,将她轻轻扶起,背到身后。她的头靠在我肩上,身体冰凉。我用左手托住她双腿,右手掌心凝聚一点蓝焰,照亮前方小路。幽奇之森太大,稍有不慎就会陷入迷阵,唯有这净灵火能驱散幻象,指明归途。
一步,再一步。
每走一段,我就停下来调息片刻。肩上的伤口裂开了,血顺着胳膊流进袖口,湿黏地贴在皮肤上。腿伤也不轻,刚才强行挣脱锁链时拉伤了筋脉,现在每迈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我不能停。
林中的雾越来越薄,头顶的枝叶也渐渐稀疏。我能感觉到外面的世界在靠近——风有了方向,空气里多了泥土和草木的真实气味。终于,在天光将明未明之际,我看见了林外的小道。
那是通往无忧村的旧路。
我咬牙走出最后一段,脚刚踏上官道,整个人差点跪倒。强撑着一口气,我背着绿萝继续前行,直到看见第一户人家的屋檐。鸡鸣声响起,炊烟袅袅升起,人间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名早起挑水的农夫看见我们,吓得桶都掉了。“姑娘!你怎么这个样子?”
我没力气多说,只低声问:“最近的驿站,怎么走?”
他指了方向,又想上来帮忙。我摇头拒绝,怕牵连无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屋取了件旧斗篷披在我肩上。
我谢了一声,继续赶路。
驿站里有快马,也有通往王府的秘密信道。我以王妃令牌为凭,换了一辆遮帘马车,让驿卒直接送回玄赫府后门。车轮碾过石板路,颠簸让伤口不断渗血,但我始终没松开护着绿萝的手。
回到王府时,天已微亮。
我让人把绿萝安置在我房内偏榻上,请来府中医女诊治。她只是摇头:“伤及根本,魂魄受损,能不能醒,看命数。”
我挥手让她退下,亲自为绿萝换药,擦拭额头冷汗。她手腕上的护身符已经黯淡无光,边缘甚至出现了裂纹。我轻轻抚摸那块布片,想起她在林中替我挡下那一击的模样。
不是主仆,是战友。
我坐在灯下静坐调息,催动镇魂令缓缓吸收体内残余的阴气。那些被南宫景澄锁链带入经脉的怨念,正一点点被炼化成微弱的蓝焰,在识海中静静燃烧。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贴身婢女青禾。
“王妃,热水备好了。”
“放着吧。”我低声道,“别让人进来打扰。”
她应了一声,放下铜盆便退了出去。
我盯着桌上那枚从南宫景澄衣角撕下的符纸残片。暗红色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咒印的一角,边缘烧焦,却仍透出阴寒之意。我用指尖轻轻摩挲,试图从中感知更多线索。
忽然,镇魂令轻微一震。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画面——一座深埋地底的祭坛,中央立着一块断裂的石碑,上面刻着半句残文:“……承鬼命者,代天行婚。”
紧接着,一个女人的身影浮现,穿着红嫁衣,背对着我,站在祭坛尽头。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
我猛地睁眼,额角渗出冷汗。
那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觉。是镇魂令通过残留魂气,短暂追溯到了他曾接触过的场景。
我低头看着手中残片,声音很轻:“你逃了……但我已经看见你的裂痕。”
窗外,晨光渐盛,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落在桌角。我吹熄烛火,闭目养神。身体疲惫至极,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知道我的名字。
不是许千念,是许知微。
这意味着什么?他背后是否还有人?那个祭坛又是谁所建?红嫁衣的女人是谁?
这些问题盘旋在心头,却没有答案。
我睁开眼,看向榻上的绿萝。她依旧未醒,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我起身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将一丝净灵火缓缓渡入她体内。
片刻后,她睫毛微微颤了颤。
我心头一紧。
她要醒了?
正欲再探她脉象,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妃!”是青禾的声音,带着慌乱,“贺程王回来了!正往这边来!”
我立刻收回手,迅速整理衣衫,将染血的外袍换下,又把那张符纸残片塞进袖中暗袋。
站起身时,我看了一眼镜中自己——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唇无血色。不像个刚经历生死搏杀的人,倒像个久病未愈的深闺妇人。
很好。
我端坐在案前,捧起一本诗集,装作刚刚起身读书的模样。
门被推开。
南宫景澄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袍,发丝整齐,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仿佛昨夜那场生死对决从未发生。只有我知道,他右袖略显空荡——那只被蓝焰焚毁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恢复。
“爱妃昨夜去了何处?”他轻声问,语气温柔得像在关心一场晚归的赏花宴,“侍卫说你半夜出门,连婢女都没带。”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王爷说的是哪一桩事?我是去城外庙里点了盏平安灯,祈愿您身子康健,早得贵子。”
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我袖口一处未洗净的血迹上。
“哦?点个灯,竟累成这样?”
“山路难行,摔了一跤。”我合上书卷,神色平静,“幸而有位好心农夫相助,否则还真回不来。”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笑了:“爱妃真是菩萨心肠。”
说着,他抬手,轻轻抚过我脸颊。
我没有躲。
但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我皮肤的刹那,袖中镇魂令微微一烫。
那一瞬,我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阴鸷的波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挣扎着想要冲出来。
我也笑了:“王爷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昨夜睡得安稳。”
他收回手,转身踱步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梅花。
“是啊。”他说,“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人要杀我。”
我垂眸,指尖悄悄掐进掌心。
“谁这么大胆?”
“一个……不该活着的人。”他淡淡道,“不过没关系,她跑不远。”
我握紧了茶杯。
杯中的水映着晨光,微微晃动。
他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好好歇着”,便转身离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松开手,发现掌心已被指甲划出几道浅痕。
我起身走到榻前,看着仍未醒来的绿萝。
“你听见了吗?”我低声说,“他还想再来。”
窗外,一只乌鸦掠过屋檐,翅膀拍打声惊起几片落叶。
我从袖中取出那张符纸残片,放在烛火上点燃。
灰烬飘落时,其中一片恰好落在绿萝手背上。
她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俯身靠近。
她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我凑过去听。
她声音极轻,几乎不可闻:
“……红轿……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