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欧阳家的南山居内却灯火温馨。一家人用过晚饭,欧阳华带着儿子去做功课,欧阳倩则陪着母亲在厅中喝茶闲谈。
欧阳倩将白日里兰心阁的讨论细细说与母亲听,说到最后,眼中闪着光:“娘,我们要办一个‘兰心饭堂’了!”
欧阳夫人闻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拉过女儿的手:“这个想法真好。既能解决学子们的吃饭问题,又能让你们女子班得到实践的机会。不过倩儿,你们可曾算过,这饭堂的起步资金要多少?”
“起步资金?”欧阳倩怔住了,这个陌生的词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是开办饭堂要用的本钱。”欧阳夫人耐心解释,“据我所知,村学里学子们交的束修不尽相同,外村来的孩子要贵一些,因为里面包含了食宿费用。这些钱要分成数月使用,每日都要有预算。若是前几日吃得丰盛,后几日无米下锅,该如何是好?”
她见女儿认真聆听,便说得更细些:“七彩炒饭固然好吃,但不能顿顿做。白米饭、虾仁、腊肠、鸡蛋,哪一样都不便宜。如何用有限的伙食费,做出既好吃又顶饱的饭菜,这里头的学问可不小。”
欧阳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给孩子们做好吃的是善举,可要让这善举长久,就得精打细算。一顿饭用多少米、多少菜,都要细细盘算。否则日后难以为继,难道要让张夫子自掏腰包?还是让村里一直贴补?”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让村里贴补,这钱就等于是每家每户村民额外付出的,相当于村里人养着外村学子。倩儿,你觉得这样可妥当?大家会愿意吗?”
欧阳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办好一个饭堂,远不止会做饭这么简单;原来想让所有人都吃上一顿好饭,背后竟有这么多学问!
第二天上午,王大力家的院子里,三位女子正围坐在石桌旁。
原来,一早将孩子们送去学堂后,江依心便随杨春草和叶小苗到了王家。待三人坐定,各饮了一杯温茶,江依心才将昨夜林家商议的结果细细道来。
末了,她轻声道:“这饭堂,表面上是为孩子们解决吃饭的难题,实则更是为兰心班的姑娘们铺一条路。让她们知道,女子除了相夫教子,还能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天地。”
杨春草和叶小苗听得极为认真,一直未曾插话。良久,素来内敛沉静的杨春草率先打破了沉默:“依心,这事儿我参加,谢谢你信得过我。我知道女孩子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能为冬雪,为其他的女娃娃做点事,我愿意。”
叶小苗也立刻接话,语气有些激动:“依心姐、春草嫂子,俺来到平华村就发现了,这里的女子跟俺们村那边不一样。”
“像英子婶、秀娘姐、青樱、嘉陵、尤家姐妹们,甚至小花、秋云,每个人都是一道光,不但有本事养活自己,还能带着乡亲们过好日子。就是因为你们,俺才愿意留在这里,俺也要跟你们一样!”
她越说越动情:“你们不知道吧?俺曾想过一死了之……当时俺那个弟媳说,大磊功成名就,看不上俺这个乡下婆……俺曾经也以为……可现在俺不这么想了!只要自己有本事,谁离了谁活不下去?依心姐,俺要跟你们一起做这个饭堂,俺也要学真本事!”
“依心姐,你咋……你咋能想得这么深呢?你为啥愿意为女娃娃们做这些呢?”叶小苗忍不住问道。
江依心温柔地看着两位姐妹,轻声道:“春草嫂子,小苗,我给你们讲讲我的祖父吧。”
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我祖父在州府开了一家书坊,他为人大方,时常接济一些贫寒的读书人。我爹就是受过他的接济,后来才做了上门女婿,娶了我娘。可惜他们福薄,相继离世。我六岁起就在姑姑家帮忙做豆腐,一直到十五岁,遇到我公公。”
“我姑姑家贪下了我祖父留给我的所有家产……后来,是迎客楼的闫叔一家帮我夺回来了一部分。”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和,“我常想起祖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送出去的善意,总有一天会被人送回到你手里。’”
“我爹受了我祖父的善意,他给了我娘生命中最美好的几年;闫叔也曾受过我祖父的善意,他最终帮我拿回了父母留给我的念想;至于我能嫁到平华村,遇到李家人,过上如今的日子,或许……也是那份善意的回归。”
“所以,”江依心看着两位姐妹,眼中闪着温暖而坚定的光,“我也想,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多送出去一些善意。谁知道,在哪一天,它也许就会以某种方式,再回到我的手里呢?”
杨春草和叶小苗被深深震撼了。她们不约而同地伸出手,紧紧握住江依心的手。
“好!”杨春草的声音带着慎重,“以后咱们三人一起,把这事儿做起来!给姑娘们带个头儿,打个样儿,先把路走出来。”
“更要紧的是,”叶小苗用力点头,眼中亮光闪烁,“咱们得把这份心,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
三个曾经在命运洪流中挣扎浮沉的女子,此刻双手紧握,眼中闪烁着同样坚定的光芒。
她们商定,三人轮流管理饭堂,每隔三日便与兰心班的姑娘们商议菜单,务必把每一道菜都做好,让孩子们既能吃饱,又能吃好。
她们不仅要让饭菜可口,更要让这份事业与这份精神,代代相传。
这天下午,兰心阁内格外热闹。
欧阳倩将昨夜与母亲的对话娓娓道来,姑娘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办好一个饭堂,竟有这么多学问。
“我明白了!”林秀茹是“邻里留园”的小东家之一,立刻联想到了自家产业:
“就像我们的留园一样,要做账本,要记录开支,还要计算盈余。以前是怀安大哥和小毅哥哥主管,有金哥哥管账,芝兰姐姐带着大家做日常运营。现在他们出去历练了,就换成林睿哥哥和有金哥哥当主管了。”
“对!”果果也想起来了,软软地补充,“果果是大头,专管种子和灵鱼苗。哥哥管账,他会分钱给我们。”
“那我们谁来管账呢?”洪叶问道,“谁会记账?”
六岁的黄豆花举起小手,脆生生地说:“我会数数!我能从一数到一百了!”
赵紫苏也认真地说:“我和妹妹从小就要记各种药方里的药材分量,我们能记住很多数字。”
林丰铃接着说:“我们家卖菜,都是我们兄弟姐妹帮忙称重和计数的,我们知道每种菜的价格。”
青莲和红莲相视一眼,也举起了手:“我们能分得清各种酱油的酿造时间,也记得每种酱油卖多少钱。”
张青樱听着弟子们热烈的讨论,既欣慰又感慨:“这些经营之道和财务管理,确实是夫子不擅长的。既然欧阳夫人精通此道,我们何不清她来为大家讲学,请她教授大家如何把兰心饭堂做得更好、更长久?”
这个提议得到了姑娘们的一致赞同。于是,一封由欧阳倩执笔、全体兰心班学生郑重署名的请柬,被送到了南山居。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午后看似平常的决定,竟在往后的岁月里,催生出一个又一个响彻四方的“兰心”招牌。
而那些曾经在兰心阁求学的女子,更是成了各家争相求娶的佳媳。
她们或执掌家业,或开创自己的字号,将“兰心女子班”的名声远扬,让更多女子得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真正应了那句“巾帼不让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