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门还没破,大地却开始震动。
南境村落,一个唱着童谣的女孩停了下来。她把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哭闹的婴儿嘴里,然后赤着脚跑向燃烧的校舍废墟,嘴里念叨着:“林哥说过,火种不灭。”
北境战线,老农举起锄头砸向敌人的机械,鲜血染红了冻土,嘶吼中带着笑:“我儿子死在前哨,我替他站这班岗。”
葬兵岭下,陈阿婆点燃了家里仅存的粮食,火光映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娃们,吃饱了才有力气活。”
九州大地上,千万个人影不约而同的行动起来。他们自发的奔赴,沉默的汇聚。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终焉谷,眼中的光芒如同火焰。这信念的火焰顺着地脉,乘着风,随着心跳,汇聚成一股金色的力量,直冲天际。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密集的碎裂声连成一片。那扇一直存在的黑暗之门,表面浮现出金色的裂痕,并迅速的蔓延开来,如同蛛网。
每一道裂痕中都涌动着金色的光焰,那是亿万凡人意志凝聚成的不屈火焰。
“咔嚓——轰!”
伴随一声巨响,这间曾让神明忌惮的虚无之门,在凡人的意志中轰然崩解。
它没有变成碎片,而是在金色火焰中消融,蒸发。
笼罩天地的黑雾瞬间消失,好像从未存在过。冰原之上,露出了虽有裂痕却依旧清澈的天空。
玄无静静的站在原地。他那身代表神权的长袍,在能量余波中化为飞灰。他失去了所有力量,却没有倒下。
玄无缓缓的抬起手,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一缕微弱的金色光点,像最后一点萤火,在他掌纹中静静的燃烧。
那是林澈魂体炸开时,无意中落在他身上的一点火种。
它没有攻击性,只是纯粹的、固执的存在着。
玄无脸上的神情平静下来。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自嘲,也带着解脱。
他凝视着那点金光,眼前仿佛看到了南境村落里唱着童谣的女孩,看到了断崖上举起锄头的老农,看到了祭坛上用生命歌唱的少年。
他曾下令烧掉那个村子,只因为一个孩子的歌声……现在,也正是这样的力量,终结了神权。
“原来……执念,真的也是光。”
他轻声低语,声音听起来只是一个普通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失去神力支撑的身体,从脚下开始,化作细微的尘埃。
风一吹,便彻底消散在终焉谷的寒风中。
终焉谷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死寂。
随即,大地震动起来。
那是一种沉重又肃穆的苏醒。
祭坛周围,那些被囚禁了千年的百万英灵,空洞的眼眶中,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他们的眼神依旧黯淡,好像忘记了世间所有的色彩,但两行泪水,却顺着他们虚幻的脸颊滑落。
一道魁梧的身影迈步走上祭坛。
是冷铁。
他曾是军部的心火判官,是军令的执行者。
他走到祭坛中央,从怀里掏出最后一道盖有军部最高印鉴的军令。
他看都没看,指尖燃起火焰,将那份代表旧时代权柄的文书烧掉。
他没有把灰烬撒掉,而是小心的捧着,混入脚下沾满血与泪的泥土中。
然后,他用那双曾签署过无数军令的手,在这片土地上,立起了一块粗糙的石碑。
没有碑文,也没有英雄的名字,他只用指尖蘸着血和土,在碑上刻下两个大字:民誓。
“从此,命自己护,旗自己扛。”
他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这是一个与脚下土地、与百万英灵立下的约定。
北境,新筑的防线上。
楚嫣然静静的站着,她身后不再是军队,而是密密麻麻的人。
有拿扳手的工匠,有握手术刀的医生,有抱书本的学生,有扛锄头的老农。
他们衣衫破旧,神情疲惫,但每个人的脊梁都挺得笔直。
楚嫣然没有再下达任何指令。
她只是缓缓的抬起右手,用指关节,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用力的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三下叩击,沉重而坚定。
她身后的千万人,仿佛受到感召,默契的抬起手,在各自的胸口,叩响了同样节拍的心跳。
随即,他们迈开脚步,齐步向前。
没有口号,没有军歌,只有整齐划一、踏在同一个鼓点上的脚步声。
他们手中没有枪,眼中却燃着不灭的火。
远处一座临时哨塔上,一名鬓角斑白的老兵正下意识的擦拭着他那把老旧的步枪。
忽然,他的手指自己动了起来,轻轻的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
三声清脆的空枪击发声,在寂静的冰原上异常清晰。
老兵猛的一愣,低头看去,只见那打空了子弹的枪管,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微光。
老兵愣了半天,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眼角却闪着泪光。
他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念叨:“林哥……听见了。”
万里之外,葬兵岭最高处。
刀七背着一把铁锹,终于走到了山顶。
他从背囊里取出一块在战火中幸存的、焦黑的残碑,上面只剩两个字——人在。
他沉默的挖开土,把这块残碑埋了进去,只留一个角露在外面。
他又拿出一截烧得只剩一半的光秃秃的旗杆,用力的插在残碑旁边。
陈阿婆带着一群妇孺,提着好几袋种子走了过来。
她们将一捧捧野葵的种子,撒满了整片山坡。
风吹过,陈阿婆满是褶皱的手抚摸着那块残碑,低声说:“林哥,咱没忘,庄稼熟了,孩子们也都能吃饱了。”
刀七沉默了许久,看着那截光秃秃的旗杆,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坚定:“旗,不在杆上,在心里。”
南境,一间温暖的小屋。
深夜,小芽从梦中醒来,揉着眼睛走到窗前。
她还不懂什么是战争,也不知道什么是英雄,只记得妈妈告诉她:“林叔叔要一个人站很久很久的岗,很辛苦,睡前要记得跟他说晚安。”
她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举起小手,敬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很认真的军礼,用稚嫩的童音轻声说:“林叔叔,晚安。”
月光洒落,将她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那影子的边缘,竟隐约有一道模糊的金色虚影和它重合,像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温柔的摸着她的头。
窗台上,那支锈迹斑斑的口琴被夜风吹过,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风中,好像有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不是回来了……我是,一直没走。”
乖……这次,换我陪你入睡。
某处不知名的山巅,星姨独坐观星台。
她双目失明,此刻却“看”着漫天繁星,嘴角忽然微微扬起。
“星辰暗淡了,但人间的火光却连成了海。”
星姨伸出干枯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像握住了一股从凡尘升起的气运。
她喃喃自语,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
“旗主已葬,苍生为旗。从今往后,世间再没有兵神……”
“因为,人人皆兵。”
镜头拉升,越过山川江河。
九州大地的每个角落,无数平凡的身影在夜色中穿行、劳作、守护。
他们不言不语,却在每一次为守护家园而挺身而出时,心中都会默念着同一句话——
“我们,是兵。”
风吹过,葬兵岭上的野葵花籽已经开始萌发,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像千万面迎风招展的旗。
终焉谷的尘埃还没落定,那百万英灵在无声的泪水中逐渐消散,回归天地。
喧嚣过后,空旷死寂的谷地里,一道身影踉跄着走来,最终停在了那块新立的民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