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归于死寂。
那最后一道斩灭元婴的金色剑光,如同没入水中的月影,悄然敛去所有的锋芒。黑袍护法存在过的最后一片空间,恢复了它原本的空旷与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搏杀,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风,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股灵力被焚烧殆尽后的焦糊与空洞。
空中,只剩下那一道身影。
那层包裹着她的,如同神明外衣的金色光焰,已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最后挣扎着闪烁了一下,便彻底熄灭了。
神性退去,属于凡人的脆弱,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依旧悬浮着,手中的星痕剑垂落,像一尊失去了所有色彩的,布满了裂纹的绝美雕像。
下方,青玄宗的广场上,一片狼藉。
所有幸存的弟子,都保持着仰望的姿态,僵在原地,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术。他们的瞳孔里,倒映着那道身影,倒映着那片空无一物的战场,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眼前发生的一切。
赢了?
就这么……赢了?
那个不可一世,视他们为蝼蚁,弹指间便能决定他们生死的元婴强者,连同他带来的数百名天道宗修士,就这么……没了?
不是逃了,不是退了,而是被从这个世界上,干干净净地,抹掉了。
一个躲在角落里,靠装死逃过一劫的天道宗弟子张三,小心翼翼地从两具“同门”的尸体下探出头。他看到的,不是血流成河,不是断壁残垣,而是一片被削平了数尺,平整如镜,甚至还带着一丝神圣气息的空地。
他揉了揉眼睛,掐了自己一把。
疼。
不是做梦。
他茫然地看着天空那个白衣女子,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样目瞪口呆的青玄宗弟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情报堂那群王八蛋,老子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把你们的骨灰都给扬了!
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呜……呜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劫后余生狂喜的啜泣,从一名年轻的女弟子口中传出。
这哭声,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赢了……我们赢了!”
不知是谁,用沙哑的嗓音,嘶吼出了这一句。
下一刻,仿佛被点燃的火药桶,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所有情绪——恐惧、绝望、悲愤、震撼——在这一瞬间,尽数化作了最原始,最纯粹的呐喊。
“赢了!我们赢了啊!!”
“天道宗的杂碎!死光了!全都死光了!”
“凌师叔威武——!”
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冲天而起,震得整座青玄宗山脉都在嗡嗡作响。
弟子们相拥而泣,长老们仰天长笑。有人脱力地瘫倒在地,脸上却挂着癫狂的笑容;有人用拳头捶打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宣泄着死里逃生的激动。
这是属于青玄宗的胜利,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一场想都不敢想的,奇迹般的胜利。
吴玄站在人群中,浑浊的老眼早已被泪水模糊。他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弟子,看着这片虽然残破,却终究守住的宗门基业,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笑,可嘴角刚刚咧开,泪水就流得更凶。
他想哭,可胸中那股无法言喻的自豪与骄傲,却让他只想挺直那早已弯曲的脊梁。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欢呼的人群,最终,还是落在了空中那道身影上。
是她。
是这个被他“骗”来宗门,这个一次又一次为宗门力挽狂澜的弟子。
她,才是这场奇迹的缔造者。
然而,就在吴玄心中涌起无限感激与骄傲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空中那道身影,在漫天的欢呼声中,轻轻晃动了一下。
那双清冷的,曾燃烧着金色神焰的眼眸,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的疲惫与空洞。她眼中的世界,正在飞速地褪色,所有的声音,都在离她远去。
神魂深处,那属于凌云溪自己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中,感受到了身体的最后一点余温。
她听到了。
听到了那些欢呼。
真吵。
她想。
然后,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如同被剪断了丝线的木偶,她的身体,从半空中,直直地,坠落下来。
“云溪!”
吴玄的嘶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欢呼。
沸腾的广场,在这一声嘶吼中,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他们顺着吴玄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了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他们的神,他们的救世主,正在坠落。
“凌师叔!”
“快!快救师叔!”
惊恐的尖叫,取代了胜利的呐喊。
距离最近的几名长老,下意识地便要御空而起,却忘了自己早已灵力枯竭,刚跃起半尺,便狼狈地摔倒在地。
吴玄动了。
他甚至没有去想自己那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御风的消耗。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接住她,不能让她摔在地上。
一股早已干涸的灵力,被他从丹田深处强行压榨出来,他的身形化作一道踉跄的残影,冲了出去。
他体内的经脉,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火焰灼烧。
但他不在乎。
他伸出那双因为衰老和伤势而不断颤抖的手,眼中只有那个不断放大的,坠落的身影。
终于,在凌云溪的身体即将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前,吴玄赶到了。
他用自己的胸膛,稳稳地,接住了她。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向后连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
怀中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他心慌。
他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人。
那张曾经清冷绝尘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金色的神血早已干涸,像是在一张完美的白玉面具上,画满了破碎的纹路。
她静静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那股君临天下的神性威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在他怀里的,不是神,不是救世主。
只是一个……会受伤,会流血,会力竭昏迷的,他的弟子。
吴玄伸出手,想要抚去她脸上的血污,可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她脸颊上那道裂痕时,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冰冷。
那裂痕下的肌肤,冰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弟子们蜂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自己恩人状况的极致担忧。
“掌门!凌师叔她怎么样了?”
“快!宗门的丹药呢!最好的疗伤丹药!”
一名平日里负责宗门丹药房,在炼丹上颇有心得的内门大弟子,第一个挤了进来。他急切地伸出手,掌心泛起柔和的绿色光晕,那是他最擅长的治愈术法。
他想将手搭在凌云溪的脉搏上,探查她的伤势。
然而,他的手刚刚靠近凌云溪的手腕,还未触碰到,脸上的血色便“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事情,整个人猛地向后一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眼圆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王师兄,你快说啊!”周围的弟子急切地催促道。
吴玄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她的伤……到底如何?”
那名王姓弟子,抬起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凌云溪,眼中满是无法理解的惊骇与绝望。
“掌门……没……没了……”
“什么没了?”
“经脉……她的经脉……全都碎了……”王师兄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在宣告一个无法挽回的事实,“还有……还有她的神魂……就像……就像一盏被风吹灭的灯,只剩下……最后一丝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