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空之上,流云凝滞。
此地距青牛村已有百里,是一处荒芜的山坳。
李蝉与李稳父子二人,在地上默然对立。
李蝉背后的七只虫爪,此刻收敛了凶性,只是安静地垂着。
“你可知,你娘亲孙糕糕临终前,是念着什么?”
李稳眯着眼,语气里满是疏离与淡漠。
“别再提她,我不想和你多说,动手吧。”
李蝉又欲言,此时父子二人皆双手拢于袖中,他瞥见李稳此般习性,与自己别无二致,微摇其首,心底不甘之意又生。
“你此次撤去大阵图的什么,和爹说,爹给你出谋划策?”
父子间自有奇处。
子与父分享快乐,快乐便消。
父向子诉烦恼,烦恼就增。
李稳险些笑死,问道。
“你那些谋划,可有一次善终?是救了孟缠娟,还是护住了我娘?”
“我要己土古宝,你给我?陈生说他为重塑你道躯用掉了一个,现在他修为跌落,又要一个。”
李蝉连连摇头。
“荒谬,假!他自始至终未得己土古宝,重塑我道躯,唯赖他的道则玄妙罢了。”
“我和你说实话你又说假?”
李稳觉得他爹没救了。
“你走吧,我不杀你。”
李蝉先是怔住,随即苦笑。
“你在说什么东西?”
李稳脸上露出几分不耐。
“我没空与你在此地掰扯这些,我只问你,己土古宝,你给还是不给。”
李蝉怒斥。
“我来告诉你何为己土古宝。此物非石非金,和其他五行不一样,乃是一国大地所凝,千年难得一见。得之,可重塑山河,可再造乾坤。你以为,那是街边的大白菜,说有便有,说用便用?”
李稳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
“这我早就知道,陈生他说灵澜就是…”
“陈生!陈生!”
李蝉猛地拔高了声调。
“你满口都是陈生!你懂个屁的陈生!”
“他重塑我道躯,所依仗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己土古宝,而是他那身诡谲莫测的道则!他的道则能逆生死,能转阴阳!此等手段,已然超脱了三十六道则的范畴,你懂吗?”
李稳被他骂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那又如何!他强,你弱!这便是道理!”
他越想越气。
“好好好,你居然敢跟我大声嚷嚷是吧?我娘在世的时候,你怎么没胆子对我这么凶?”
李蝉不语。
父子一番交锋,彼此所求之讯皆已了然,二人各怀心思,暗中互瞥一眼。
双方都是尬笑。
隔着几步距离,各自拢袖立着,谁也不愿意再开口。
嗡的一声。
正待开口,远方的青牛村震颤了一下。
目之所及,唯余一道从天而降的神雷,片刻就波及此地。
李蝉想也不想,便将身前的李稳护在身后。
然而,雷光前后不过一息。
天地复归了原样。
山坳依旧是那个山坳,夜风重新拂过,远方永安镇的火光,依旧在天幕上投下不祥的暗红。
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
与此同时。
灵澜国,越西镇。
田垄尽毁,地气蒸腾。
镇子外的一处田地,奕愧正蹲在一处崩裂的田地前,驱使尸傀疯狂地刨土。
“爹,挖快点。”
那尸傀双臂化作了锋利的骨刃,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疯狂地刨着土。
泥土翻飞,石块迸溅。
这处深坑,已然被挖出了百米之深,几乎成了一口倒悬的枯井。
周遭的大地,依旧在不安地颤动,裂隙如蛛网般蔓延,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解。
尸傀的动作猛地一滞。
它自深坑的底部,缓缓举起一个满是泥污的木匣。
那木匣瞧着平平无奇,似是寻常凡俗之物,连半分灵气也无。
可就在木匣被取出深坑的刹那,整片灵澜国的大地,那持续了许久的震颤,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风停了,土石也不再滚落。
奕愧初闻一愣,旋即昂首纵声长笑前仰后合,目向青牛村方向。
“师兄,事竟成矣!问题蛊果有神效!料那李蝉、墨景生纵是算无遗策,亦不知我此刻所为。”
师兄的谋算,环环相扣,今终至收网之时。
他自尸傀爹手中接木匣,以袖细细拂去泥污,动作轻缓如抚珍玩。
事毕方唤来另一具身形稍瘠之尸傀,此傀乃其诸族中,最显灵慧的。
“阿弟,你敛气的功夫这灵澜应该是第一,没人能看出你是尸傀,没人晓得你有这古宝。”
“地震已消去了,后恐有瘟疫。你作为尸傀不惧,持此古宝去永安镇,寻一个叫周下隼的十二岁小孩。”
奕愧嘿嘿一笑,竟直接掰开阿弟之口,将木匣强纳其腹。
阿弟腹间微蠕,一会便复归平坦,外视看着毫无异状。
“去去去。”
奕愧挥袖。
阿弟僵身转首,举步向永安镇,步履沉沉,身影旋入夜色。
奕愧方释重负,整了整满是褶皱之袍,复拭其面,尽敛癫狂兴奋之色。
“得去瞧瞧热闹了。”
他嘟囔了一句,身形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方才雷光闪现的青牛村方向,疾驰而去。
山坳里,风是停的。
正自出神,天际忽有一道流光,由远及近,跌跌撞撞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那遁光飘忽不定,时快时慢,瞧着便知其主心神不宁,修为也算不得高深。
李蝉眉峰微蹙,李稳亦是抬起了头。
流光敛去,现出奕愧那张写满了惊惶的脸。
他落地时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茫然四顾,待看清眼前是李蝉父子,惊喜片刻。
又看了李稳一眼,这才开口说道。
“李蝉师兄?”
李蝉开口问道。
“你不是逃了么?怎地又回来了?”
奕愧闻言,连连摆手。
“误会,都是误会!”
“我方才确是怕了!”
“那般阵仗,我奕愧修道至今,何曾见过?一时被吓破了胆,只想着逃命,实非人子!”
“可我跑出没多远,这心里头,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根生师兄他这火人分身如今修为跌落,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我在永安受他诸多照拂,如今他有难,我怎能真个弃他而去,独自苟活!”
“我奕愧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所以我想着回来,看能否略尽薄力!回去摇旗呐喊、跑腿递械,总还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