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马号上的船员们彻底陷入了混乱。
甲板上,水手们的尖叫被海浪和怪物的嘶吼吞没,理智在不可名状的恐怖面前土崩瓦解。
这些东西是不可理解之物!
它们不是鱼,不是鲸,而是从最深沉的噩梦中爬出的具象。长满倒钩的触手抽打着船舷,木屑纷飞;布满粘液的巨口在船侧开合,每一次都险些将了望台上的水手咬成两段。
绝望的气味,混杂着咸腥的海风和怪物身上散发的腐臭,浓郁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片地狱般的喧嚣中。
一阵清脆的、如同干柴断裂的关节爆鸣声,在怪物船长那嚣张至极的狂笑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引人注意。
那声音来自船舱的阴影处,被所有人忽略。
海盗船长张开他那已经异化的双臂,仿佛在拥抱一场盛大的庆典。他扭曲的脸上满是癫狂的喜悦,用他那混合着水泡破裂声的嗓音,对自己的新“同胞”们下达了命令。
“干得好!”
他的声音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把他们全都吞了!我们是幽灵船!需要多吸收一点营养才行!”
他贪婪地舔舐着自己长出蹼的嘴唇,眼中的红光愈发炽盛。
“想要精力充沛地工作,就得先有体力才行!”
然后,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是他自己停下,而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掐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所有人的视线中,一道纯粹的黑色残影一闪而过。
那道影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裹挟着一股撕裂万物的锋锐。
紧接着,一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金属切割巨型血肉的恐怖撕裂声响起。
正试图用头颅撞击海马号龙骨的一头巨大海兽,动作猛然凝固。
一道黑线从它的头顶一直延伸到海面之下。
下一瞬,黑色的血液与污秽的内脏冲天而起,形成了一道高达数十米的血泉。那头比小型渔船还要庞大的怪物,被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两片巨大的尸骸,无力地滑入翻涌的海水,染出大片令人作呕的墨色。
海盗船长脸上的狂笑,凝固成一个滑稽而惊骇的表情。
甲板上的尖叫也停了。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喷涌的血泉,看着那道从血雨中从容走出的黑色身影。
一个声音回应了海盗船长刚才的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肯定。
“我完全同意。”
那声音的主人,将一把大到不像话的巨剑从血污中抽出,随意地扛在肩上。剑身上怪物的黑血正迅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收,重新恢复了它那饱经风霜的钢铁本色。
“工作首先需要体力。”
格斯一身被黑暗浸染的狂之士铠甲,那头盔的形状狰狞得如同噬人的恶兽。他黑色如墨的短发在海风中微微拂动,露出的那只独眼,平静地扫过周围环伺的无数怪物,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待食材的审视。
“病刚好的人刚好要多吃一点。”
他健壮的体魄每踏出一步,脚下的甲板都发出沉闷的呻吟。他走到了那具刚刚被他斩断的海兽尸骸旁,那尸骸还在神经质地抽搐。
“那么说,脚下的这些家伙可以吃吗?”
他问。
话音落下的瞬间,格斯的身后,那件活体铠甲的阴影开始蠕动、膨胀。一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巨大、都要凝实的黑犬轮廓浮现出来。它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仿佛拥有了真实的皮肉和筋骨,一双猩红的眼眸闪烁着饥渴的光。
黑犬低下头,一口咬住格斯脚下那还在抽搐的海怪躯体,巨大的獠牙轻易撕开了坚韧的表皮,大口大口地撕扯、吞咽着那蕴含着庞大魔能的血肉。
这一次短暂的闭关,对格斯的裨益远超想象。
高大宝为他量身打造的《噬渊镇魔体》,彻底改变了他与狂战士铠甲的关系。过去,是铠甲在驱使他,用力量换取他的理智与生命。
现在,是他,在驾驭铠甲,吞噬诅咒。
这满海的妖魔,于旁人是灭顶之灾,于他,却是修炼途中最丰盛的饕餮盛宴。
丹田之内,那尊与他面目无二的“战魂”小人,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演练着功法。每一头被黑犬吞噬的怪物,其蕴含的魔能与怨念,都被功法强行炼化,化作最精纯的养料,滋养着他的战魂,锤炼着他的骨骼。
实力,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整个战场,都变成了他的狩猎场。
小魔女希尔可看着那个如魔神般降临的背影,感受着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霸道绝伦的力量气息,胸中的不安与紧张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她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安心与崇敬。
“格斯先生!”
不远处,一直强撑着摆出潇洒姿态的猴子伊斯多洛,在看到格斯出现的瞬间,脸上那故作轻松的表情立刻垮掉,换上了一副欣喜若狂的兴奋。
他双手叉腰,冲着格斯的背影扯开嗓子大叫起来,仿佛是要将刚才憋着的所有紧张都宣泄出来。
格斯的警告不是威胁,而是陈述。
那句懒散的话音还飘荡在混杂着血腥与咸腥的海风里,他的人已经动了。
没有蓄力,没有咆哮。
他的动作甚至称不上迅猛,仅仅是朴实无华地向前踏出一步,肩上那块门板似的巨剑随之挥落。
简单,直接。
极致的暴力,从来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的点缀。
一道纯粹的黑色直线,在无数双惊骇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那不是剑风,也不是剑气。
那是空间被巨力与锋锐强行撕开后,留下的短暂残痕。
黑线所过之处,一头刚刚将半个身子探上甲板,张开环状利齿的巨口,准备将一名水手拦腰咬断的海兽,动作瞬间凝固。
时间仿佛在它身上停滞了一秒。
然后,从它丑陋的头颅正中,一道平滑的切口无声地扩大。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那感觉,不像是斩开血肉与骨骼,更像是切开了一块温热的凝胶。
污浊的黑血与不可名状的内脏,在下一刻轰然爆开,如同两扇巨大的肉门向两侧滑倒,坠入翻涌的海水。
又是一蓬冲天而起的血泉。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
这就是格斯的战斗方式。
不闪不避,不招不架,以绝对的力量,从正面将敌人彻底抹除。
海马号上的喧嚣与哀嚎,在这一刻出现了诡异的停顿。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呆呆地看着那个沐浴在腥臭血雨中的黑色身影。
海盗船长那张已经异化的脸上,癫狂的笑容彻底僵住,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错愕。他引以为傲的怪物军团,他赖以横行大海的新“兄弟”,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偶。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拥有的力量。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面倒的屠宰。
格斯对周围的目光毫不在意。
他的独眼之中,映照着周围那些扭曲、丑陋、散发着庞大魔能的怪物。但在他的感知里,这些都不是敌人,不是威胁。
是柴薪。
是食粮。
是让他这具刚刚重获新生的“熔炉”燃烧得更旺的绝佳燃料。
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从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深处涌出。
这种感觉,与驾驭狂战士铠甲时,那种被愤怒与杀意支配的疯狂截然不同。
过去,是铠甲在引导他,用无尽的力量换取他的理智与生命,每一次战斗都是在悬崖边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不同了。
《噬渊镇魔体》的修炼,让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彻底掌控了自己的身体,掌控了这件活着的诅咒铠甲。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之内,那尊与他面目无二的“战魂”小人,正盘膝而坐。随着黑犬虚影吞噬怪物的血肉魔能,一股股精纯至极的力量被炼化、提纯,再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的四肢百骸。
战魂的双眸开阖间,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骨骼上,正有细微的、玄奥的符文在缓缓生成。
镇魔铸骨。
功法的奥义,正在他的身体里,以一种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得到验证。
体修,身体本身,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而斩龙剑,不过是这具武器最锋利的延伸。
“吼——!”
又一头巨大的阴影从船侧破水而出,章鱼般的触手卷起数吨重的海水,狠狠砸向格斯。
格斯看都未看。
他身后的黑犬虚影猛地仰起头,张开那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巨口,一口将那滔天巨浪连同后面的触手一并咬住。
“咔嚓!”
坚韧的触手被轻易咬断,黑犬贪婪地咀嚼着,发出的声音让周围的水手们牙酸不已。
格斯本人,则已经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脚下的甲板发出一声呻吟,整个人已经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主动冲向了包围圈。
他挥出了第二剑。
第三剑。
第四剑。
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一头庞然巨物的解体。
黑色的剑光纵横交错,在海马号周围编织出一张死亡之网。那些在普通人眼中狰狞可怖,足以引发最深沉梦魇的海怪,在这张网中,被轻易地切割、分解、绞碎。
血肉横飞,断肢抛洒。
原本漆黑的海面,被迅速染成了更深邃的、混杂着内脏与碎骨的墨色。
海马号上的众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水手们瘫软在甲板上,手中的武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也毫无察觉。
猴子伊斯多洛张大了嘴巴,那副欣喜若狂的表情早已凝固,只剩下纯粹的呆滞。
罗德里克死死抓着船舵,这位身经百战的船长,第一次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航海认知,是如此的脆弱和可笑。
他原以为格斯是一门威力巨大的火炮。
现在他才明白,这个人,本身就是一场移动的天灾。
就连一直沉默的塞尔比高,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痕,紧握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挥出几剑后,格斯停了下来。
他随手将巨剑往肩膀上一扛,那姿态,不像是在进行一场决定生死的血战,更像是刚刚完成了农田里最微不足道的劳作。
他转过身,那被狰狞头盔覆盖的脸庞转向甲板上呆若木鸡的众人。
一股懒散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里比我设想的还要狭窄。”
“我还不是很清醒,搞不好会将整条船都拆了。”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那只平静的独眼落在了那些还站着的水手和罗德里克身上。
“所以不想死的话,给我乖乖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