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大酒店,顶层宴会厅。
水晶吊灯如倒悬的星河,光芒流淌在每一张衣着光鲜的脸庞上,与杯中晃动的红酒交相辉映。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食物混合的馥郁气息。
这是“为了无声的天使”慈善拍卖晚宴的现场,也是云州近年来最高规格的一场名利盛会。
宴会厅正前方的巨幅LEd屏幕上,一行“德耀云州,善行天下”的鎏金大字之下,正循环播放着聋哑学校的现状:斑驳的墙壁,吱嘎作响的课桌,孩子们在昏暗光线下用手语交流的纯真眼眸。
无声的画面,与现场的觥筹交错形成了尖锐而刺眼的对比。
江澈没有坐在最前排的主桌。
他特意选了靠近宴会厅侧门的一个角落,这里视野开阔,既能看清全场,又不容易成为焦点。桌上摆着精致的冷盘,他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叉子拨弄着一片熏三文鱼。
这场戏的剧本是他写的,舞台是他搭的,可作为一个导演,他对台上的演出实在提不起兴趣。太吵,太慢,也太假。他只想等散场后,打包一份这里的招牌烤乳鸽,回家配电影。
主桌上,市长赵立春正满面红光地与身边的企业家们谈笑风生,他今晚是绝对的主角,每一句发言都引来阵阵附和。
而在他身侧,李宏业、张四海、王金鼎这三位云州本土势力的执牛耳者,坐姿却显得有些僵硬。
李宏业端着酒杯,嘴角挂着标准的社交微笑,但杯中的酒液半天没有少一滴。张四海则显得有些烦躁,他已经第三次扯动自己那条价值不菲的爱马仕领带,仿佛那东西勒得他喘不过气。王金鼎最为沉得住气,面无表情,眼神冷冽,只是那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相互搓动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们都是人精,从收到那份由江澈亲笔署名的邀请函,再到这几天报纸、电视上铺天盖地的“乡贤风骨”舆论轰炸,他们要是还闻不出味儿来,那也就白混了这么多年。
这是一个局。
一个阳谋。
一个用道德和舆论精心编织的、金光闪闪的笼子。而他们,就是今晚注定要被关进笼子里的那三只最肥的鸟。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
终于,主持人走上台,冗长而乏味的开场白之后,赵立春在热烈的掌声中健步登台。
他没有拿讲稿,目光炯炯,扫视全场,最后在李、张、王三人身上多停留了半秒。
“……今天,我们齐聚一堂,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传承我们云州自古以来‘为富而仁、兼济天下’的乡贤精神!我看到在座的各位,都是我们云州各行各业的翘楚,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更是我们云州发展的中流砥柱!”
赵立春的声音铿锵有力,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大厅。
“过去,我们的城市建设,离不开大家的支持。未来,我们要实现共同富裕,要让发展的成果惠及每一位市民,同样离不开在座各位‘新乡贤’的担当与奉献!”
“新乡贤”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李宏业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张四海下意识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王金鼎的眼皮则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赵市长这是在敲打,也是在给他们机会。今晚的表现,将直接决定他们过去那些“小动作”,是被一笔勾销,还是被永远记在账上。
讲话结束,掌声雷动。
拍卖会正式开始。
前几件拍品都是常规操作,某位书画名家的字,一块顶级的翡翠挂件,一家着名酒庄珍藏的红酒。现场气氛热烈,企业家们纷纷举牌,既是做慈善,也是在赵市长面前表现自己。成交价都相当不菲,为整场晚宴定下了一个“慷慨”的基调。
李宏业三人也象征性地举了一两次牌,但都浅尝辄止。他们像三只在战场上节省弹药的老兵,知道真正需要拼命的战斗,还在后头。
终于,在拍完一幅山水画后,主持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语气说道:“各位,接下来的这件拍品,非常特殊。它承载了一段历史,一种精神,一个家族的荣耀,更是一座城市的记忆。有请,我们云州文化界的泰山北斗,陈望年老先生,为我们讲述它的故事!”
灯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一侧。
陈望年教授缓步走上台,他身后,两名礼仪小姐抬着一方用红绸覆盖的物件。
全场的喧嚣瞬间静止。
江澈放下叉子,身体微微前倾。他知道,正戏开始了。
陈教授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落在了那段泛黄的岁月里。
“清朝末年,云州城里有个年轻人,靠着一根扁担,几匹土布,走街串巷,童叟无欺。数十年后,他成了名震江南的‘布业大王’,富甲一方。但他没有把万贯家财留给子孙,而是捐建了三所义学,让无数穷人家的孩子,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他,就是李善堂老先生。”
陈教授的声音苍老而温润,充满了感染力。他伸手,缓缓揭开了红绸。
一方古旧斑驳的牌匾,静静地躺在那里。
“李氏布庄”四个大字,在灯光下,仿佛依旧能映出百年前的市井繁华和人间善意。
“这,就是李善堂老先生起家的第一块招牌。它见证了一位企业家的筚路蓝蓝,更见证了一位乡贤的博大胸怀。”陈教授的目光转向台下,声音微微提高,“李老先生曾言:积财于子孙,子孙未必能守;积德于乡里,福泽可延百年。今天,这块牌匾重见天日,它在问我们,也在问李家的后人,这份精神,这份风骨,是否还在传承?”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上百道目光,如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主桌的李宏业身上。
李宏业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他能清晰地看到邻桌竞争对手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能感觉到赵市长那看似温和实则充满压力的“鼓励”眼神。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架在了火上。
这不是一块破木头,这是李家的脸面,是他公司的社会形象,是他在云州商界立足的根!
如果他今天不大出血,明天全云州都会流传着“李氏布庄”的后人如何数典忘祖,如何不肖。公司的股价,品牌的美誉度,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主持人适时地走上台,声音洪亮:“感谢陈教授的精彩讲述!这件承载着云州乡贤精神的‘李氏布庄’创始牌匾,经筹委会一致决定——起拍价,无价!”
“无价”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宏业的心口。
不定价,才是最狠的定价。
它把定义“祖宗荣耀”的权力,赤裸裸地交到了他自己手上。
李宏业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加拍卖会,而是在接受一场公开的审判。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足足过了半分钟,李宏业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他举起了号牌。
“一百万!”
他想用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价格,直接镇住全场,结束这场酷刑。
然而,江澈的剧本里,从来没有“轻松过关”这个选项。
李宏业话音刚落,斜对面的一个声音立刻响了起来,那是云州另一家纺织集团的老总,也是李宏业多年的死对头。
“一百一十万!李老先生的精神,是我们所有云州企业家的精神财富,不能只让李总一个人承担嘛!”
这话一出,李宏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对方。对方却一脸坦然地朝他举了举杯,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一百五十万!”李宏业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这个人。
“一百六十万!”
“两百万!”
“两百一十万!”
价格在一种诡异而狂热的氛围中节节攀升。这已经不是竞价,这是在斗气,是在用真金白银,进行一场关于面子和尊严的血腥厮杀。
全场的人都看懂了,一个个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甚至有人开始低声起哄。
“三百万!”
当李宏业通红着眼睛,拍着桌子喊出这个价格时,他的死对头终于耸了耸肩,笑着坐了下去。他已经成功地让李宏业多出了一百多万的血,目的达到了。
“三百万!李总出价三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三百万一次,三百万两次……”
“成交!”
随着拍卖槌落下,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李宏业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不得不在众人的祝贺声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光宗耀祖的大善事。
角落里,江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已经完全凉掉的茶水。
【叮!恭喜宿主,成功导演了一场精彩的“道德绑架”剧目。】
【系统评价:杀人诛心,莫过于此。您在不动声色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花钱买罪受”。】
江澈对系统的提示音置若罔闻,他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一个搞定了,还剩两个。这比他想象的还要磨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找个由头把这三家罚一笔来得痛快。
他正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才能提前溜走,舞台上的追光再次亮起。
主持人的声音又一次响彻全场,带着一丝神秘和激动。
“感谢李总的慷慨!接下来,我们将请上第二件‘无价之宝’!它,代表了我们云州人数百年传承的匠心与风骨……”
灯光下,那块雕刻着繁复云纹的青石瓦范,被缓缓抬上了舞台。
主桌上,刚刚还在看李宏业笑话的张四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他知道,轮到他上刑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