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赵立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是在冬日的暖阳下,看着一盘自己意料之中的棋局。
“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这六个字,从省长的嘴里说出来,意味深长。陆远握着听筒,甚至能想象出赵立春此刻靠在办公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里混杂着忌惮、欣赏,以及一种急于将这件“功劳”纳入自己政绩版图的渴望。
官场之上,功劳和麻烦,往往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捅了多大的“篓子”,就意味着立了多大的功。而赵立春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枚硬币烙上属于“省政府”的印记。
“省长,我检讨。”陆远的声音平静,没有半分邀功的姿态,“这次行动,确实暴露了我们星海市在港口管理和海防安全上,存在着巨大的、触目惊心的漏洞。作为市委书记,我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他没有顺着赵立春的话去谈功劳,反而主动把“责任”揽了过来。
这一手,让电话那头的赵立春微微一顿。他原本准备好的一套“敲打”与“安抚”并用的话术,像是打在了空处,有些使不上劲。这个陆远,滑得像一条泥鳅,你永远抓不住他的真实想法。
“检讨的话就不要说了。”赵立春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些,“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考虑如何亡羊补牢。‘海龙王’这条大鱼是抓住了,可谁能保证,海里没有第二条、第三条‘海龙王’?星海港是我们南江省的门户,更是国家的国门。这扇门,要是四处漏风,我们这些人,怎么向中央交代,怎么向全省人民交代?”
赵立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属于一省之长的担当和压力。当然,陆远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这件事,已经从星海市的案子,上升到了全省的战略安全问题。他赵立春作为省长,理所当然地要主导后续的“善后”工作。
“省长,您的指示,高屋建瓴,一针见血。”陆远立刻接上了话,语气里充满了“下级”对“上级”高瞻远瞩的钦佩,“您说得对,堵不如疏。与其等问题发生再去补救,不如主动出击,建立一套让‘海龙王’们想钻都钻不进来的铜墙铁壁。我正准备就此事向您和省委做专题汇报。”
“哦?你已经有想法了?”赵立春有些意外。
“是的,省长。”陆远的声音沉稳而清晰,“经过昨夜的反思,我认为,我们过去那种依赖人力巡查、关卡抽检的传统监管模式,已经远远跟不上时代了。犯罪分子的手段在升级,我们的监管手段,也必须进行一次革命性的迭代。”
“我构思了一个初步的方案,称之为‘智慧海关’与‘立体化国门安全体系’建设计划。”
“智慧海关?”赵立春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对。”陆远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简单来说,就是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和最高精度的传感技术,为星海港打造一个‘数字孪生’的超级大脑。”
“具体而言,它包括几个方面:第一,全港区无死角AI监控网络,任何未经授权的人员、车辆、船只的异动,都会在第一时间被系统捕捉并报警;第二,基于量子加密和区块链技术的‘智能集装箱’封条,从装货到卸货,任何非正常开启都会被实时记录,无法篡改;第三,整合海关、海事、海警、国安等多个部门数据,建立一个统一的‘风险预警与指挥调度平台’,所有进出港的货物和人员信息,都会经过大数据模型进行风险画像,高风险目标将被自动锁定,进行重点查验。”
“最终的目标是,让每一件货物,从进入我们港区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数字身份证’,它的每一次流转,每一次查验,都在系统的严密监控之下。而我们的监管,将从大海捞针式的‘抽查’,变为精准制导式的‘狙击’。”
陆远一口气说完,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赵立春被震住了。
他虽然对技术细节一知半解,但他听懂了陆远描绘的那幅蓝图。那不是简单的修修补补,那是一次彻底的、颠覆性的重构。如果真能实现,星海港的安全级别,将一跃成为世界之最。
这已经不是“亡羊补牢”了,这是直接把羊圈升级成了星际要塞!
“好……好一个‘智慧海关’!”良久,赵立春才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他不得不承认,陆远的眼光和魄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原本只是想借机敲打一下陆远,顺便把功劳收归省里,却没想到,陆远反手就抛出了一个让他都无法拒绝,甚至感到兴奋的宏大计划。
“陆远啊,你这个计划,想法很好,但……钱呢?”赵立春很快冷静下来,指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要实现你说的这些,恐怕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确实不是小数目。”陆远坦然承认,“根据我的初步估算,整个系统建设下来,至少需要三十到五十个亿的专项资金。”
“嘶——”赵立春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十个亿!这几乎相当于南江省一年财政收入的零头了。省里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笔钱。
“省里的财政情况,您比我清楚。”陆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所以,我没打算给省里添麻烦。我的想法是,趁着‘净网’行动的东风,趁着中央对‘海蛇’案高度重视的这个窗口期,由我们市委和省政府联名,直接向中央申请这笔‘国家安全专项建设资金’!”
赵立春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明白了。陆远这是要把“锅”甩给中央,不,是把“账单”递给中央!
这个思路,太妙了!
“海蛇”案是国安部主抓的大案,现在案子破了,暴露出了巨大的安全漏洞。地方没钱补,中央总不能坐视不管吧?这笔钱,中央出的名正言顺!
而且,一旦项目获批,这五十个亿的投资,不仅能彻底解决星海港的安全问题,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政绩工程。这政绩,既有陆远的,也少不了他这个省长的一份。
“你小子……”赵立春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满是欣赏,“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我也是在省长的启发下,才敢有这么大胆的想法。”陆远立刻送上一记恰到好处的马屁。
“行了,少给我戴高帽。”赵立春心情大好,“你尽快把详细的方案报上来,要图文并茂,要有数据支撑,要把这次‘海龙王’案的教训写得越深刻越好!要让中央的领导看了之后,觉得这笔钱,非花不可,不花就是对国家不负责任!”
“明白!”
“方案我亲自审,审完之后,我陪你一起,去京城跑一趟!”赵立春最后这句话,掷地有声。
这等于是给了陆远一个最明确的承诺。他不仅要支持,还要亲自下场,动用他省长的资源和人脉,去推动这件事。
挂断电话,陆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成功了。他成功地将省长赵立春,从一个潜在的“功劳争夺者”,变成了自己计划的“首席合伙人”。
危机,正在向机遇转化。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按下了内线电话:“小王,通知市公安局、国安局、海关、港务局、海事局、发改委、财政局的主要负责同志,一个小时后,到我办公室开会。会议主题:关于构建星海市立体化国门安全体系。”
一个小时后,市委书记办公室变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当陆远将“智慧海关”的宏大构想抛出时,在座的所有部门负责人都被镇住了。他们和赵立春一样,被这个计划的超前和庞大所震撼。
“陆书记,这个想法太好了!要是真能建成,我们海关的工作压力能减轻一大半,查验的精准度还能提高几十倍!”海关关长激动得满脸通红。
“是啊,有了这个统一的指挥平台,我们海警和海事部门的联合执法效率,将是革命性的提升!”
“可是……五十个亿,这钱……”财政局长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陆远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的议论。“钱的问题,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重点。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在三天之内,拿出一份全世界最顶级的、最专业的、最无法辩驳的建设方案!”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星海市地图前,目光如炬。
“我要你们,把这次‘海龙王’案中暴露出来的所有漏洞,不管大小,不管涉及哪个部门,全部给我梳理出来,形成一份触目惊心的‘问题清单’!”
“我要你们,把全世界所有先进港口的智能化管理方案,全部找出来,进行对比分析,然后拿出比他们更先进、更完善的‘星海方案’!”
“我要你们,把这个项目未来能带来的所有好处,不仅是安全上的,还有经济上的,比如提升多少通关效率,能为星海市带来多少新增的贸易额,全部给我量化成具体的数据!”
陆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三天后,我要带着这份方案,去省里,去京城,告诉所有人,我们星海市,有决心,也有能力,为国家守好这扇门!”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陆远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所感染,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齐声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一场将危机转化为历史性机遇的大战,正式打响。
而陆远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堵上一个安全漏洞。当“智慧海关”建成之日,星海市就将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无法被复制的核心竞争力。这座城市,将借着国家安全的东风,在未来的全球贸易格局中,占据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三天后,一份厚达两百多页,装订精美的《关于构建星海市“智慧海关”与立体化国门安全体系的请示报告》,被专机送往了省城,摆在了省长赵立春的案头。
赵立春连夜审阅,看完后,只在扉页上批了八个大字。
“构思宏大,势在必行。同意。”
第二天,这份凝聚了星海市无数心血的报告,附上了省政府的红头文件,通过最机密的渠道,被同时送往了京城的三个地方:国家发改委、国家海关总署,以及……国家安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