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基地,书房。
这里是整个国家神经中枢的最深处,戒备等级超越了“灯塔”本身。
林浩独自站立。
他面前的金属台上,那只改变了历史流向的旧皮箱,安静得像一件博物馆里的陈列品。
饱经风霜的皮革,磨损的铜扣,一切如旧。
但林浩能感觉到,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链接,正在变弱。
皮箱内部,那股支撑着时空坐标的神秘能量,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枯竭。
它像一盏油灯。
灯芯已经烧到了尽头。
他知道,自己停留在这个时代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还能往返一次。
也许,两次。
但下一次,极有可能就是永别。
他没有丝毫犹豫,启动了返回现代“灯塔”指挥中心的加密通讯。
“‘信使’呼叫‘灯塔’。”
“‘灯塔’收到,请讲。”一个沉稳的声音回应。
“我申请,最后一次穿越权限。”
林浩的语气平静无波。
通讯另一端却骤然陷入了长久的,能听到设备低微电流声的静默。
许久,一个苍老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是一号。
“需要什么?”
一号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紧张。
“‘盘古’二号的备用能源核心?还是新一代的工业母机?只要我们有,只要你能带过去!”
林浩的每一次归来,都意味着一次文明级别的技术跃迁。
而“最后一次”,这三个字的分量,足以压垮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神经。
“不。”
林浩摇头。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合金墙壁,落向远方那片灯火如织、热火朝天的土地。
“我什么都不要。”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请求带回的物品是……李云龙司令员,和赵刚政委的亲笔信。”
通讯另一端,再次陷入了能听到彼此心跳的死寂。
……
三天后。
华东野战军司令部,一间地图室旁的小食堂。
没有宴席,没有陪同。
一张普通的四方木桌,几样简单的家常菜。
一盘花生米,一碟拍黄瓜,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猪肉炖粉条。
桌边,只坐了三个人。
李云龙,赵刚,林浩。
李云龙亲自给三人的搪瓷杯满上白酒,是缴获的烈性烧刀子,能把喉咙烧出一条火线。
他端起杯子,看着几天不见的林浩,咧开大嘴,那笑容里却混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林先生,你这几天钻耗子洞里去了?老子还以为你小子被哪个婆娘拐跑了!”
“老赵非说你有顶天的大事,俺寻思着是不是美国佬的舰队又摸回来了,正准备让王承柱把那根‘烧火棍’再拉出来遛遛!”
他仰头,一杯酒见了底,辣得他猛一龇牙,眼神却亮得像两盏探照灯。
赵刚没说话,只是默默给李云龙的碗里夹了一筷子油亮的粉条,然后抬眼,目光落在林浩身上。
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
林浩也端起杯子,同样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龙冲进胃里,却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李司令,仗,已经打完了。”
“是啊,打完了。”
李云龙给自己又倒上一杯,这次没急着喝,而是用粗糙的指节捏着温热的杯壁,慢慢转动。
“以前,做梦都盼着把小鬼子赶出去,盼着天下太平。”
“现在倒好,鬼子是滚蛋了,天下也他娘的太平了,可俺这心里头,咋就跟被炮弹轰过一样,空落落的呢?”
他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像是在咀嚼心里的那份茫然。
“现在,枪不让俺摸了,天天逼着俺看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图纸。”
“什么拖拉机,什么发电机……狗日的,比小鬼子的密码本还难看!”
“可你别说,”他话锋猛地一转,眼睛里像是重新燃起了火,“看着那些铁疙瘩,在咱自己工人手里,一点点成型;看着第一台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跟牛一样吼起来的时候,那感觉……”
“真他娘的提气!”
“比在苍云岭打垮坂田联队还提气!”
李云龙又干了一杯,脸膛迅速泛起一层红光,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林先生,俺老李是个粗人,不会整那些酸词儿。”
“俺就觉得,你这个人……邪乎!”
他伸出那根在战场上指点江山的手指,点了点林浩,又划过窗外那片已经连成星河的灯火。
“你就像……就像戏文里唱的那个,从天上下来,专门给咱穷人点石成金的神仙!”
“你一来,俺们要啥有啥。俺们脑袋里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你就跟变戏法似的,一件件往外掏。”
“盘尼西林、钢铁厂、‘铁王八’,还有那个……那个一炮能把地球捅个窟窿的‘盘古’!”
“你硬是把俺们这帮泥腿子,从阎王殿门口,一脚踹进了另一个世界。”
李云龙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种近乎于信仰的敬畏。
“一个俺们做梦都梦不到的世界。”
他说完,重重呼出一口酒气,像是要吐尽胸中的万千感慨,端起杯子,第三次一饮而尽。
食堂里,安静得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
赵刚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李云龙借着酒劲掏心窝子,看着林浩平静地听着。
从“南洋富商林先生”这个身份出现的第一天起,赵刚就从未真正信过。
太完美了。
完美的身份,完美的时机,完美的物资。
每一次,都在最生死攸关的节点,拿出最匪夷所思的东西,仿佛历史的剧本就在他手中。
这不是一个商人,甚至不是一个国家能做到的。
他曾无数次推演,分析,甚至动用过最隐秘的情报系统去追查,但所有线索,都在“南洋”那片虚无缥缈的迷雾中断裂。
他看着眼前的林浩。
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戴着眼镜,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
可赵刚却能从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片不属于这个时代,深邃如星空的沉静。
他想问。
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你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个所谓的“灯塔”,又究竟是什么?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林浩那沉静的眼神相遇时,所有问题,都像被一块巨石堵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明白了。
答案,不重要。
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去追寻一个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吗?
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曾与他们并肩,踏过尸山血海。
重要的是,他带来的这一切,让这个在泥沼里挣扎了百年的民族,终于能再次挺直脊梁,屹立于世界之林。
这就够了。
赵刚端起了自己那杯一直未动的酒。
他没看李云龙,而是紧紧地盯着林浩,似乎想用目光,将这张脸,这副神情,永远镌刻进自己的脑海。
最终,他所有的疑惑、探究、震撼,都化作了唇角一次极轻微的牵动。
那弧度里有释然,更有藏不住的离别酸楚。
他举起杯,向着林浩,也向着那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未来。
郑重地,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