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深海、新声与无形战场
代号“深海”的运输机在云层之上平稳飞行,引擎发出单调的嗡鸣。机舱内没有舷窗,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红色的指示灯提供着最低限度的照明。李振靠坐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身侧是另外几名同行的队员,彼此间隔着沉默的距离。
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人好奇地打量对方。每个人都笼罩在属于自己的凝重氛围里,如同深海之中独自潜行的鱼雷。李振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相似的气息——历经生死淬炼的沉稳,以及被剥离了个人标识后的绝对服从。这是一群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工具”,即将被投入一个未知的“工具箱”。
他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目的地的轮廓,却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那通加密通讯只给了他一个坐标、一个接头代号“渔夫”,以及一条铁律:绝对服从,不该问的不同,不该看的不看。
几个小时的飞行后,机身传来轻微的颠簸,开始下降。着陆过程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轮胎触地的震动。舱门缓缓打开,外面并非预想中的机场,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工业气息的地下机库。穹顶高远,灯光冷白,几架外形奇特、没有任何标识的飞行器静默地停放在远处,如同蛰伏的巨兽。
一个穿着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的深蓝色作训服、身材精干的中年男人站在舷梯下,面容普通,眼神却像能穿透人心。他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目光扫过依次走下舷梯的李振等人。
“跟我来。”他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正是通讯中的那个声音。
男人转身便走,步伐迅捷。李振等人沉默地跟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机库里回荡。他们被带入一条同样毫无装饰的通道,乘坐升降梯持续向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温度恒定得让人感觉不到季节的变化。
最终,他们在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前停下。“渔夫”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身份验证,门无声地滑开。里面是一个简洁到极致的会议室,只有一张金属长桌和几把椅子,墙壁是冰冷的灰色。
“坐。”“渔夫”言简意赅。
众人落座。“渔夫”站在桌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面孔。
“欢迎来到‘暗流’小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暗流’行动前哨站。”他的开场白直接而冰冷,“你们过去的番号、军衔、荣誉,在这里全部归零。你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暗流’队员,代号即为你们在这里的唯一名字。”
他操作了一下平板,每个人面前的桌面亮起,显示出一份绝对保密协议和一系列行为准则。
“仔细看,然后签字。这是你们自愿加入的证明,也是套在你们身上的枷锁。”‘渔夫’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暗流’的任务,涉及国家安全的核心利益与潜在威胁。我们游走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处理那些无法摆在台面上的危机。成功,无鲜花掌声;失败,无姓名墓碑。你们的付出,也许永远不为人知,但国家需要你们成为插入敌人心脏的‘无形之刃’。”
李振逐字阅读着屏幕上的条款,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他明白了“背景相对简单”的含义——意味着更少的牵挂,更彻底的“消失”。他拿起感应笔,在电子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从现在起,他不再是“兵王李振”,而是“暗流-7”。
“很好。”“渔夫”收起协议,“接下来七十二小时,你们将接受适应性训练和基础情报导入。记住,这里没有‘不可能’,只有‘必须完成’。解散,各自根据指引前往分配舱室。”
李振拿起分配到的简单行李,按照墙壁上亮起的指示灯,走向属于自己的那个狭小、洁净、除了基本生活设施空无一物的舱室。关上门,世界仿佛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运行声。他坐在硬板床上,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金属味的空气。这里就是他的新战场,一片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深海”。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和决绝的意志。无论前路如何,他已身在其中,唯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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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总院,语言康复治疗室。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在陆远志略显紧张的脸上。王医生和一位言语治疗师坐在他对面,眼神充满鼓励。经过前期情感认知的显着恢复,以及对他脑部语言功能区反复评估后,决定在今天,尝试进行第一次主动发声诱导训练。
“远志,放轻松。”王医生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们知道你能感受到,也能理解。现在,我们尝试把那份感受,用声音表达出来。这很难,非常难,但我们必须跨出这一步。”
言语治疗师拿出一些图片,上面是简单的单音节词对应的图案,如“水”、“火”、“妈妈”。
“看着我的口型,远志。”治疗师放慢语速,清晰地做出“妈”这个字的口型,并发出缓慢而标准的音:“妈——”
陆远志的眼睛紧紧盯着治疗师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着,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些嘶哑的、不成调的气流声。挫败感瞬间涌上他的眼睛,让他有些焦躁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没关系,没关系!”王医生立刻安抚,“第一次尝试,这已经很好了!我们再来,跟着感觉走,不要急。”
治疗师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时间在一次次尝试、失败、鼓励、再尝试中缓缓流逝。陆远志的胸膛起伏着,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调动那些沉睡已久的肌肉和神经。
就在一次长时间的酝酿后,他看着“水”的图片,看着治疗师模拟喝水的动作和口型,他的嘴唇再次嚅动,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却依稀可辨的音节:
“……sh…ui…”
虽然模糊不清,虽然短暂得如同幻觉,但在场的王医生和言语治疗师都清晰地捕捉到了!
那一瞬间,治疗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紧接着,王医生猛地握紧了拳头,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喜悦!言语治疗师也激动地捂住了嘴。
“听到了吗?远志!你听到了吗?你发出了声音!是‘水’!是‘水’!”王医生几乎是扑到陆远志面前,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陆远志自己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激动的王医生,又看向同样欣喜的治疗师,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微弱的声音是自己发出的。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花。
他再次尝试张开嘴,努力回想刚才的感觉,但这次只发出了更沙哑的气声。可他眼中的光芒并未熄灭。他证明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并非坚不可摧!他找到了钥匙,哪怕只是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但光,已经透了进来!
“太好了!远志,这太好了!这是里程碑式的突破!”王医生难掩兴奋,“林晚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坏的!我们继续,慢慢来,不着急!你已经创造了奇迹!”
陆远志重重地点了点头,尽管发声依旧艰难,但他眼神里的渴望和坚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这微弱的新声,是他打破沉默囚笼的第一声号角,预示着真正回归的脚步,正在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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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刃”新训营,心理行为训练中心。
淬火之夜的疲惫尚未完全消退,新的挑战已接踵而至。这一次,“猎刃-17”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模拟审讯室。
昏暗的灯光,冰冷的铁椅,单向玻璃背后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现代战争,被俘是每个特种兵都必须面对的极端情况之一。”“猎刃-17”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房间里回荡,冰冷而残酷,“肉体的折磨或许可以凭借意志力硬抗,但心理的摧垮、精神的渗透,往往更为致命。今天,你们要学习的,不是在酷刑下坚持多久,而是如何在孤立无援、精神高压的环境下,守住你们的信仰、你们的职责,以及……你们大脑里的机密信息!”
新兵们被轮流带入审讯室,面对由经验丰富的心理教官和老兵扮演的“审讯者”。这些“审讯者”手段层出不穷,并非一味咆哮恐吓,更多的时候是带着伪善的面具,进行心理诱导、情感欺骗、疲劳轰炸、感官剥夺,甚至利用他们资料中可能存在的家庭软肋进行威胁。
有人面对持续不断的噪音和强光干扰,精神几近崩溃;有人被“审讯者”看似推心置腹的“关怀”所迷惑,险些泄露模拟的“部队部署”;更有人在被暗示其家人可能受到牵连时,情绪出现了剧烈波动,虽然最终咬牙挺住,但也暴露了心理防线的脆弱点。
那名在矿道中提出关键建议的沉默新兵,在面对审讯时,展现出了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极强的心理防御能力。他几乎全程闭口不言,眼神平静地看着“审讯者”的表演,无论对方是威胁还是利诱,他的心理防线如同磐石,没有丝毫动摇。他甚至能敏锐地察觉到“审讯者”话语中的逻辑陷阱,并用最微小的表情变化传递出不屑与嘲讽。
而那名临时总指挥,则在面对针对他指挥失误、导致“战友牺牲”的指责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痛苦,心理防线出现了明显的裂痕。虽然在最后关头,他凭借对职责的忠诚重新稳固了心神,但这个过程,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心理层面的短板。
“猎刃-17”在监控室里,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现。
“心理防线的构建,比体能和技能的训练更为复杂和漫长。”他对身边的教官说道,“它需要坚定的信仰,清醒的头脑,以及对人性弱点的深刻认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扔进这个‘无形战场’,让他们在绝望中学会坚守,在欺骗中学会辨别,在压力下学会冷静。只有经历过这一切,他们才能真正成为在任何环境下都能保持战斗力的……‘猎刃’!”
当最后一名新兵带着满身疲惫和心有余悸走出模拟审讯室时,“猎刃-17”再次集合了队伍。他的目光扫过这些脸色苍白、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深邃复杂的年轻人。
“感觉如何?”“猎刃-17”冷冷地问,“是不是比背着五十公斤跑二十公里还要累?”
没有人回答,但沉重的呼吸声表明了答案。
“记住这种感觉!”“猎刃-17”的声音陡然严厉,“记住你们刚才的恐惧、动摇、甚至那一瞬间的软弱!这就是你们未来可能面对的‘无形战场’!它没有硝烟,却同样能杀人诛心!今天的训练,不是要你们变成冷血机器,而是要你们明白,真正的强大,是内心拥有不可摧毁的支柱!是用最清醒的头脑,守护最炽热的忠诚!”
新兵们挺直了胸膛,将这番话一字一句地刻进心里。他们知道,淬火仍在继续,从肉体到精神,从有形到无形。他们正在被锻造成为能够应对任何挑战的、真正的国之利刃!
李振沉入“深海”,迎接无形使命;陆远志发出“新声”,叩响回归之门;新兵们初涉“无形战场”,锤炼不摧之心。三条战线,都在向着更深的层次,坚定不移地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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