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毅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那抹玄色身影站在门口,夕阳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蒙眼的布条白得刺眼,瞬间击碎了成毅所有的镇定。
他冲上前,一把抓住了王权富贵的手腕,触手冰凉,带着夜露的湿气和一丝极淡的,未能完全散去的血腥气。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昨天没回家?”
成毅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目光在他身上来回逡巡,试图找出其他伤口。
除了眼睛,他似乎还好,衣衫虽有破损和尘土,但并无大片血迹。
王权富贵被他抓着手腕,有些不习惯似的微微偏了偏头,避开了成毅过于灼热的视线。
(上帝视角:小富贵的眼睛其实能看到(*\/?\*))
那蒙着布条的脸转向成毅的方向,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却依旧沙哑,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淇淇……我没事的……”
“没事?”成毅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激得心头火起。
他手上用力,另一只手直接托住他的下巴,将他偏开的脸轻轻掰了回来,迫使他“面对”自己。
指尖触及的皮肤一片冰凉,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此刻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透着一股脆弱的苍白。
唇上也毫无血色,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这叫没事?!
“我看看你的眼睛。别动。”
成毅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压下心头的恐慌和愤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身体又靠近了几分,几乎能闻到少年身上那混合着尘土,草木灰和淡淡铁锈味的复杂气息。
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独属于王权富贵的清冷味道。
王权富贵能清晰地感觉到面前之人的气息越来越近,温热而带着焦急,还有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淡淡莲香。
这过于亲密的距离和成毅少有的强硬姿态,让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声音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淇淇……我真没事……”
说着,他就想挣脱成毅的手,向旁边躲开。
“小富贵!我生气了!”
一声带着怒意和心疼的低喝,让王权富贵身体猛地一僵,彻底停住了动作。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成毅用这样严厉的,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叫他。
甚至叫出了那个从未有人叫过的,带着亲昵却也带着责怪的称谓。
小富贵……
也是成毅第一次用这样的称呼叫他。
不是平静的“富贵”。
也不是带着调侃的“少爷”。
而是带着亲昵、责备和浓浓担忧的“小富贵”。
这三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他蒙眼的黑暗,直直撞进他心口。
他僵在原地,蒙着布条的脸微微抬起,朝向成毅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总是紧抿的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成毅看着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放开了钳制他下巴的手,却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或者倒下。
“我错了,淇淇……”
少年清冷的声音低了下去,里面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近乎示弱的解释意味。
“就是任务过程中有点小坎坷……”
“先进屋。”
成毅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不再多言,拉着他的手就往房间里走。
他抓得很紧,王权富贵也就任由他牵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脚步依旧平稳,却比平时慢了一些。
进了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渐浓的暮色和微凉的晚风。
成毅让王权富贵在桌边坐下,自己则坐在他面前,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
屋内光线昏暗,尚未点灯,只有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勾勒出两人模糊的轮廓。
“说,你到底是执行什么任务了。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是不是那人偷袭你?”
成毅的声音在昏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逃避的追问。
王权富贵沉默了片刻。
他不太擅长说谎,尤其是在成毅面前。
但有些事,他不能说。
这次的任务,并非简单的斩妖。
他省略了具体的战斗过程。
那个妖王,以蛮力着称,却擅长幻术与毒瘴。
更是阴险地在最后关头,以自毁妖丹为代价,爆开了一蓬掺杂着剧毒妖粉的,能侵蚀神魂与感官的磷火。
他虽然及时斩杀了妖王,并以剑气护住了要害,但眼睛和部分感官,还是受到了侵蚀。
王权家的随行医师初步处理过,敷了灵药,叮嘱需以特制药布蒙眼静养数日,避光避风,待毒性慢慢化解。
他接到的指令是斩杀妖王,但这里面却有着与权如沐的合作。
权如沐,是他儿时为数不多的玩伴,他的堂兄。
两人曾有过短暂而纯粹的友谊,却因家族内部的倾轧和权如沐父亲
他那位野心勃勃的伯父的强势介入而被迫疏远。
权如沐的父亲对权如沐只有利用。
这次合作,背后牵扯的不仅是妖族,更有王权家内部错综复杂的权力暗流。
权如沐被其父用他一位妖族挚友的性命相要挟,不得不参与其中,甚至可能被迫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
这些盘根错节的阴谋与算计,冰冷而肮脏,他不想让成毅知道,更不想把他卷入其中。
成毅干净、温暖,是他房间里那株莲花,不该沾染这些污秽。
他也怕……怕成毅知道了,会因此遇到危险。
“……嗯,”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模糊的答案,避开了最核心的部分。
“那个妖王有点狡猾,但,我还是可以把它解决了的……”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成毅说出这句话时,他心底泛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陌生的心虚感。
他向来坦荡,对任务从无隐瞒。(至少对自己而言)
可此刻,他却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
成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蒙着布条的脸。那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压力。
王权富贵更不自在起来。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去执行任务回来时,路过庄子里偶尔瞥见的下人孩子犯错时,对着父母或亲近长辈撒娇讨饶的模样。
那时他只觉得吵闹,不理解那种黏糊糊的情态有什么意义。
可此刻,鬼使神差地,他学着记忆里那模糊的印象,微微低下头。
他朝向成毅的方向,被成毅握着的手腕也放松了些,声音放得更低。
沙哑的嗓音里刻意掺入了一丝丝极少出现的,近乎软糯的安抚意味:
“我…我错了,淇淇…别,别问了……”
这与他平日清冷形象截然不同的语调,像一根柔软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在了成毅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成毅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怒火,在这近乎撒娇(虽然当事人可能毫无自觉)的示弱声中,瞬间溃不成军。
只剩下满心满肺的心疼,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哪里还舍得再逼问他?
“……好,我不问了。”
成毅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他另一只手轻轻抬起,虚虚地拂过王权富贵额前散落的碎发,动作极尽温柔。
“我就看看你的眼睛好不好?嗯?”
那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声音传入耳中,却让王权富贵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升起一股更深的慌乱。
眼睛……现在还不行。
“我…我有点累了…淇淇…”他再次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疲惫和恳求,“可不可以……”
“唉。”成毅看着他这副拒绝沟通、却又透着脆弱的样子,终究是狠不下心。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妥协了,“好,那你先换衣服休息吧。”
他松开了握着王权富贵手腕的手,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又问道:
“那你可以自己换衣服吗?”
毕竟他现在看不见。
王权富贵点了点头:“可以。”
他虽然目不能视,但多年训练,对身体的掌控和环境的熟悉早已融入本能,简单的更衣还难不倒他。
“那好,你先换,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来擦擦脸。”
成毅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准备去小厨房烧水。
“淇淇。”王权富贵忽然叫住他。
成毅回头。
少年蒙着布条的脸朝着他的方向,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谢谢。”
成毅心中一酸,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王权富贵独自一人。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听着成毅远去的脚步声。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蒙眼的布条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成毅方才拂过碎发时带来的,极其微弱的温度。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有精神上的沉重。
但不知为何,在那片因为失去视觉而变得更加敏锐的感知世界里。
方才成毅那带着怒意的关切,温柔的妥协,以及最后那一声无奈的叹息。
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熨帖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