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的星辰开始扭曲变形。那些带着蓝色光晕的光点不再是稳定的存在，它们像被无形的手指拨动的琴弦，在虚空中震颤出诡异的波纹。
奥罗拉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移动。“几何信息锥已锁定目标。”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苏羽能感觉到潜入舱的引擎在低频震动，那是能量在积聚的前兆。
“三秒后接触。”奥罗拉说。
苏羽握紧了扶手。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第一秒。潜入舱前方的空间开始折叠，像一张被揉皱的纸。那些蓝色光晕的星辰在视野中分裂成无数碎片。
第二秒。控制台上的读数疯狂跳动。苏羽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某种力量拉扯，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撕扯他的思维。
然后是一切静止的第三秒。
没有声音，没有震动，只有绝对的寂静。接着是光的洪流。
木卫二的冰层在视野中碎裂。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崩解，而是信息层面的坍塌。那些维持着冰层结构的量子信息像沙堡般瓦解，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潜入舱像一枚针，刺入了这片正在崩溃的信息场。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苏羽看见控制面板上的数据流变成了一团乱码。那些数字和符号不再代表任何意义，它们只是无序闪烁的光点。
“场紊乱！”奥罗拉的声音被扭曲成奇怪的音调。
苏羽感到自己的骨骼在共振。那不是物理震动，而是信息层面的共鸣。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接收着来自几何信息场的冲击。
潜入舱的外壳开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不是与物质的摩擦，而是与时空本身的摩擦。苏羽看见舷窗外的景象变成了抽象的几何图形，三角形、圆形、多边形在不断重组、破碎、再重组。
“保持意识清醒！”奥罗拉喊道。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试图重新建立秩序。
但秩序已经不存在了。这里只有混沌。
苏羽的视野开始分裂。他同时看见了多个视角：潜入舱内部的景象，木卫二冰层崩溃的过程，甚至还有远在数光年外的地球上的某个场景。这些画面重叠在一起，像被打碎的镜子碎片。
他感到恶心。那不是生理上的不适，而是认知层面的排斥。人类的大脑本不该同时处理如此多的信息流。
奥罗拉的情况更糟。她的眼睛失去了焦点，瞳孔放大到几乎覆盖了整个虹膜。她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但那些词语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锚点……”她反复说着这个词，“需要锚点……”
苏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在混乱的信息流中寻找着规律。那些几何图形的变化并非完全随机，它们遵循着某种深层的数学逻辑。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控制台上移动。没有经过思考，完全是本能驱使。他在输入一组坐标，一组他从未学过却自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坐标。
潜入舱的震动突然减弱了。
奥罗拉猛地清醒过来。“你做了什么？”
苏羽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跟随了那种直觉，那种在信息洪流中突然出现的指引。
舷窗外的景象开始稳定。那些几何图形逐渐凝聚成新的形态，不再是混乱的碎片，而是构成了某种通道的轮廓。
这是一个由纯粹信息构成的隧道。隧道的墙壁上流动着发光的数据流，像无数条发光的河流在并行奔涌。
苏羽感到潜入舱正在加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加速，而是信息层面的跃迁。他们正在穿越这个隧道，朝着某个未知的目的地前进。
奥罗拉重新开始工作。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记录着这个前所未见的现象。
“我们正在穿透木卫二的信息核心。”她的声音带着敬畏，“这些数据……它们包含了整个卫星的演化历史。”
隧道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影像。那是木卫二在过去数百万年间的变化：冰层的形成，地下海洋的涌动，甚至还有那些深海热泉附近生命的萌芽。
所有这些信息都在以几何图形的形式展现。每一个图形都包含着海量的数据，等待着被解读。
苏羽突然明白了。几何信息锥不是武器，而是一把钥匙。它打开了通往信息本质的大门，让观察者能够直接接触宇宙的底层代码。
但这种接触是危险的。人类的心智还没有准备好承受如此直接的信息冲击。
他感到头痛欲裂。那些几何图形在他的脑海中旋转，试图重新组织他的思维模式。他的记忆开始混乱，童年片段与刚才看到的影像交织在一起。
奥罗拉也在挣扎。她的额头上布满汗珠，嘴唇被咬出了血。
“不能……失去自我……”她喃喃自语。
苏羽紧紧抓住控制台的边缘。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必须找到一个焦点，一个能够让他保持理智的锚点。
他想起了地球。想起了那个他长大的小城市，想起了夏夜里的蝉鸣，想起了母亲做的饭菜的味道。这些简单的记忆成了他在信息洪流中的救命稻草。
隧道的尽头开始出现亮光。那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种纯粹的白光，不刺眼却能够穿透一切。
潜入舱开始减速。那种信息层面的共振逐渐减弱，苏羽感到自己的思维重新变得清晰。
当他们终于冲出隧道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里不是木卫二的内部，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空间。这是一个由几何图形构成的世界，所有的物体都在不断地变换形态，从一种几何结构转换成另一种。
三角形组合成四面体，然后分解重组为立方体，再演变成更复杂的多面体。这个世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也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苏羽看向控制台，发现所有的仪器都停止了工作。不，不是停止工作，而是这里的物理法则与外界完全不同，使得人类的科技设备失去了意义。
奥罗拉试图操作控制面板，但她的手指直接穿过了那些虚拟按键。在这里，实体与虚体的界限变得模糊。
“我们进入了信息层面。”苏羽说。他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产生了奇特的回声，每一个音节都在空气中留下可见的波纹。
奥罗拉点头。她的眼睛紧盯着那些不断变化的几何图形，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律。
突然，所有的图形停止了变换。它们固定在了某种特定的形态上，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结构。
这个结构开始向潜入舱发送信息。不是通过电磁波或任何已知的通讯方式，而是直接作用于他们的意识。
苏羽感到一股暖流涌入脑海。那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信息冲击，而是一种温和的交流。他理解了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理解了如何在这里保持自我的完整性。
他也明白了那些存在给予他们的不只是钥匙，更是一种责任。几何信息锥的穿透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人类现在有了接触宇宙底层信息的能力，但也必须承担起相应的风险。每一次使用这种能力，都可能改变认知的边界，甚至改变现实的构造。
奥罗拉显然也接收到了相同的信息。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之前的兴奋和好奇被一种深沉的思考所取代。
“我们该回去了。”她说。
苏羽点头。在这个纯粹信息构成的世界里待得越久，他们与原本现实的连接就越微弱。
那些几何图形开始重新活动起来。它们组成了一个环形的门户，门户的另一端是熟悉的星空。
潜入舱缓缓驶向那个门户。在穿越的瞬间，苏羽感到一阵短暂的晕眩，然后一切恢复了正常。
他们回到了木卫二的轨道上。下方的冰层依然在缓慢地旋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苏羽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他的脑海中多出了一些新的认知，一些关于信息本质的理解。这些理解不会改变外在的世界，但会改变观察世界的方式。
奥罗拉已经重新启动了潜入舱的系统。她看着导航图，那条新出现的路径依然在闪烁。
“我们有了选择。”她说。
苏羽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控制台上，那里显示着刚才记录的部分数据。即使是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也足以改变人类对宇宙的认知。
几何信息锥的穿透打开了一扇门，而门后的道路，需要他们自己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