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的手指在控制台表面悬停了一瞬。奥罗拉传输过来的数据流在屏幕上展开，像冰层下突然涌动的暗流。木卫二表面的冰原影像被层层标注覆盖，那些鲜红的标记如同伤口般刺眼。
“信息场放大器。”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组，舌尖尝到金属般的寒意。
这不是普通的监听站或中继器。根据奥罗拉提供的蓝图，奇戎集团将整个数据节点改造成了某种共振装置，能够捕捉并放大特定频段的意识活动。理论上，它甚至能扰动木卫二冰层下的全球海洋。
他调出最近七十二小时的地震读数。图表上的曲线不再是平稳的波动，而是呈现出一系列尖锐的峰值，间隔越来越短，强度持续攀升。冰壳正在以异常的速度活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敲击。
奥罗拉的加密通讯窗口在角落闪烁。“几何活动激增始于十八小时前。巧合的是，我们追踪到一次高能信号穿过柯伊伯带，轨迹指向木卫二。”
伊莲娜。
苏羽闭上眼，医疗中心里那段残缺记忆再次浮现。伊莲娜的意识碎片像星尘般散落在黑暗里，而现在，它们正被木卫二的放大器吸引、汇聚。他不知道那会形成什么——是完整的伊莲娜，还是某种扭曲的回声。
控制台发出低沉的嗡鸣。他睁开眼，发现深海传感器的读数正在缓慢爬升。不是物理层面的接触，而是某种信息压力的累积。他能感觉到它——那个深不可测的存在，此刻正将注意力投向木卫二的方向。
“你也感觉到了，是吗？”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指挥室低语。
深海没有回答，但他手臂上的汗毛竖立起来。一种无声的共鸣在空气中震颤。
他调出哨站的资源清单。奥罗拉给予的权限让他能够访问非核心区域的储备，包括三艘经过改装的勘探艇。它们原本用于冰层钻探，现在或许能带他靠近那个放大器。
但风险显而易见。奇戎集团不会放任外人接近他们的关键设施。而伊莲娜的残片……如果她已经与放大器产生连接，会如何看待他的闯入？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技术员小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平板，脸色不太自然。
“长官，我们接收到一段异常传输。”小林将平板递过来，“来自木卫二方向，但加密方式……很奇怪。”
屏幕上滚动着二进制流，但在规律的0和1之间，偶尔会插入一组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协议的符号。它们像楔形文字般嵌在代码中，构成某种隐秘的韵律。
“分析过了吗？”
“初步解析显示，这些符号与GSS-1理论中提到的‘原型语言’有百分之六十二的相似度。”小林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但更奇怪的是传输内容本身。它不像通讯，更像是在……计算什么。”
苏羽放大其中一段。在标准数据包的包裹下，那些陌生符号构成了一道复杂的方程式，变量指向木卫二的冰层厚度和海洋盐度。
计算。预测。准备。
他想起奥罗拉警告过的联邦运输舰。七十二小时后抵达的“普罗米修斯号”并非偶然。奇戎集团在木卫二的活动，伊莲娜的回归，联邦的强行接管——这些事件像齿轮般开始咬合。
“继续监控，但不要记录到主数据库。”苏羽将平板递回去，“用离线设备分析，所有结果直接向我汇报。”
小林点头离开，关门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异常符号。
苏羽转向观察窗。木星的条纹依然在缓慢旋转，但此刻在他看来，那只半闭的眼睛似乎正在聚焦。
他的个人终端发出震动。一条来自深海研究区的警报——生物活性读数出现波动。不是之前的平稳状态，而是类似心跳的节律，一次比一次强烈。
他快步走向升降梯，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逐一亮起。当门在研究区打开时，咸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大型水槽中的液体微微发光，那是培养中的深海微生物群落。
值班研究员指向主显示屏。“十分钟前开始的，长官。频率一直在增加。”
波形图在屏幕上跳动，每一次峰值都恰好与木卫二传来的异常传输同步。深海生物对信息场的变化产生了反应，就像潮汐呼应着月球的引力。
苏羽走近最大的水槽，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光微生物聚集到他的手掌轮廓周围，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晕。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对？”他轻声问道。
光晕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
这一刻，他做出了决定。他不能等待联邦的到来，也不能指望奇戎集团会主动分享秘密。木卫二上的放大器必须被调查，而伊莲娜——无论她变成了什么——需要被找到。
他返回指挥室，开始输入指令。勘探艇的预热程序启动，引擎的低吼透过甲板传来。他挑选了五名队员，都是曾在木卫二冰原上执行过任务的老兵。
奥罗拉的通讯请求再次出现。她的全息影像在控制台上方凝聚，眉头紧锁。
“我猜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她说，目光扫过苏羽身后的准备工作。
“伊莲娜可能已经到达木卫二。如果放大器真的在汇聚意识碎片，我们必须在她完全融入系统前采取行动。”
奥罗拉沉默片刻。“我无法提供官方支持。奇戎集团在木卫二的安保力量至少有三支小队，全都配备重型武器。”
“我不需要你派兵。”苏羽调出勘探艇的改装方案，“但我需要你帮我争取时间。当联邦的运输舰抵达时，能否制造一些……官僚程序上的延迟？”
一丝几乎不可见的微笑掠过奥罗拉的嘴角。“联邦最不缺的就是官僚程序。我可以给你额外十二小时。”
“足够了。”
奥罗拉的全息影像开始消散，但在完全消失前，她补充道：“苏羽，记住医疗中心里的警告。如果你带回的不仅仅是情报……”
“我明白。”
通讯切断后，苏羽走向装备室。他穿上防护服，检查了腰间的脉冲手枪。镜面般的面罩反射出他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犹豫。
当他登上勘探艇时，哨站的灯光再次在他身后次第熄灭。这一次，不是自动节能程序，而是奥罗拉在为他掩盖行踪。
引擎启动，艇身轻微震动。透过舷窗，他看见木卫二在远方闪烁着苍白的光。那片冰原之下，不仅隐藏着奇戎集团的秘密，还有伊莲娜的踪迹，以及那个正在苏醒的深海存在的部分意识。
导航系统标出了最佳航线，避开奇戎集团的常规巡逻路线。但就在他准备推进动力时，深海传感器的读数突然飙升。
不是警报，而是某种……送别。
苏羽将手放在控制面板上，感受着那无形的波动。然后他推动操纵杆，勘探艇脱离哨站，向着那片充满未知的冰原驶去。
在他身后，木星的巨大眼睛似乎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