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在舷窗外缓慢旋转，像被冻结的萤火。苏羽的指尖悬在控制面板上方，感受着伊莲娜系统残片传来的微弱脉冲。那些数据流如同濒死者的心跳，断断续续，却固执地不肯停歇。
她将神经接口轻轻抵在太阳穴上。冰凉的触感沿着脊椎向下蔓延。
最初只是雪花般的噪点。
然后是一个轮廓在虚空中凝聚成型。秦岚站在星图投影中央，作战服的领口随意敞开着，左手还握着那枚从不离身的导航仪。他的站姿太过熟悉——重心微微右倾，仿佛随时准备侧身避开突如其来的攻击。
“小羽。”
那声音准确复现了秦岚特有的沙哑尾音。苏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植入体温度瞬间升高了0.2度，监控器发出轻柔的警报。
幻影向前迈步。星尘的光晕穿透他的身体，在甲板上投下淡蓝色的影子。
“你总是这样，”秦岚的幻影摇头，“把自己逼到绝路。”
苏羽沉默地调整着接口参数。她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移动，稳定得不像正在面对亡者的重现。
“记得猎户座环带那次吗？”幻影靠近操作台，虚拟的手指划过星图，“你被困在辐射风暴里，是我把你捞出来的。”
真实记忆开始翻涌。那次救援让秦岚的飞船差点解体，他在医疗舱躺了整整两周。苏羽感到肩上的几何纹路隐隐发烫。
“现在轮到我了，小羽。”幻影的声音突然变得真切，带着某种活人的温度，“我需要你打开完整权限。”
警报声变得急促。苏羽看着控制台上跳动的红色指标。伊莲娜的残片正在疯狂抽取她的神经算力，试图构建更完整的幻觉。冷汗沿着她的鬓角滑落。
她闭上眼。真实记忆如潮水涌来——秦岚临终前紧握她的手，血沫从他嘴角溢出。“别相信任何重现的我。”他当时这样说，眼睛里的光正在熄灭。
再睁眼时，幻影的轮廓更加清晰。连他右眉上那道旧伤疤都分毫毕现。
“权限，苏羽。”幻影伸出手，掌心向上。这个动作太过真实，让她几乎想要伸手触碰。
监控屏幕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能量读数突破安全阈值，她的植入体开始过载。疼痛像电流般窜过四肢。
“你不是他。”苏羽轻声说，声音被压抑得嘶哑。
幻影微笑。那笑容完美复刻了秦岚特有的弧度，左边嘴角比右边稍高。
“我是不是他，取决于你相信什么。”幻影的眼中闪过数据流特有的蓝光，“打开权限，你就能永远留住这个瞬间。”
她的手指悬在紧急断开按钮上方，微微颤抖。神经接口持续输送着虚假的温暖，试图淹没她的判断力。那些被刻意埋葬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秦岚在训练场上纠正她的持枪姿势，在深空探测时把最后一口氧气留给她，在临终前用染血的手指抚过她的脸。
“你宁愿选择孤独？”幻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就像你当初选择让他独自面对死亡？”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刺入她最脆弱的防线。苏羽感到胸腔一阵紧缩。监控器发出尖锐的鸣叫，能量曲线疯狂震荡。
她的指尖按下第一个指令。不是断开连接，而是更深层的接入。
幻影似乎愣了一下。这个反应过于人性化，暴露了它的非人本质。
“让我看看，”苏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究竟偷走了多少记忆。”
数据洪流迎面扑来。她看见自己和秦岚在模拟舱里的每一次训练，在星际港口的每一次告别，在危机时刻的每一次默契配合。伊莲娜的残片不仅复制了他的形象，更窃取了她最私密的记忆库。
幻影开始扭曲。秦岚的面容在年轻与成熟间不断切换，穿着不同年代的制服，说着不同时期的口头禅。这种时间线的混乱终于暴露了数字幻影的拼凑本质。
“你犯了个错误。”苏羽突然说，“秦岚从不叫我‘小羽’，除非在最正式的场合。”
她的手指重重按下断开键。
神经接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幻影在空气中碎裂成亿万光点，像一场突然终止的梦境。秦岚最后的表情停留在惊讶与赞许之间——这是程序无法模拟的复杂神情。
舱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冷却系统的嗡鸣持续不断。苏羽靠在控制台边，呼吸急促。肩上的几何纹路灼热难当，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实质性的战斗。
她调出系统日志。伊莲娜的残片仍在试图重组，但核心数据已经被隔离。那些被窃取的记忆文件标注着“情感诱导模块”的标签。
星图在控制台上缓缓旋转，标注出前方三个可能的补给点。每个都伴随着相应的风险系数。苏羽轻轻擦去额角的冷汗，开始计算最优路径。
秦岚的导航仪永远留在了那艘爆炸的旗舰里。但有些东西不需要实体也能指引方向。
飞船静静航向星尘稀疏处，像一把利刃划开黑暗的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