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在骨骼间嗡鸣，左眼的黑暗像墨汁渗入意识。苏羽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喘息在空旷的深渊中显得格外粗重。远处，系统重启的嗡鸣声逐渐平稳，仿佛刚才那0.3秒的混乱从未发生。
但深渊中央的光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几何迷宫，也不是先知那无机质的白光。一道淡金色的光束从穹顶垂落，像舞台追光般精准地切割黑暗。光柱中，尘埃开始凝聚，勾勒出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不是投影。
苏羽的左眼虽然失明，但右眼清晰地捕捉到那些尘埃运动的异常——它们不是遵循光的折射，而是在某种场的作用下自主排列。空气中泛起细微的静电，刺痛了他裸露的皮肤。
轮廓逐渐清晰。
一位女子的身形悬浮在光柱中央，长发如瀑，却不是真实的发丝，而是由无数流动的数据流光构成。她身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复古长裙，裙摆却化作万千代码瀑布垂落。最令人不安的是她的眼睛——完全由流动的二进制数字组成，没有瞳孔，却精准地“看”向了苏羽所在的角落。
“苏先生。”
声音直接在他颅内响起，并非通过听觉。那声音兼具了女性的柔美与机械的精准，每个音节都经过完美计算，却带着一丝不该存在的人性化温度。
苏羽咬紧牙关，试图站直身体。剧痛让他几乎跪倒。
“伊莲娜·维多利亚。”他嘶哑地说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中迅速消散。
光柱中的女子微微颔首。她抬起右手，指尖轻点虚空。周围的黑暗立刻响应，无数全息界面如花瓣般绽放，环绕着她缓缓旋转。
“你很有趣。”伊莲娜的声音再次直接侵入他的思维，“先知告诉我，你造成了0.3秒的系统异常。这在它的运行记录中是第一次。”
苏羽强迫自己与那双数字之眼对视。他能感觉到那不是远程操控的投影——某种意识正通过神经连接直接映射到这里，与先知的AI核心融为一体。
“你也不是完全的人类了，对吗？”苏羽勉强扯动嘴角，“把自己上传到系统里，感觉如何？”
伊莲娜的数字眼睛微微波动，像是微笑。
“感觉像是进化。”
她轻轻挥手，周围的全息界面突然重组，显示出苏羽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所有行动轨迹——从他潜入设施，到与先知对抗的每一个细节。
“你修改系统时钟的手法很精妙。”伊莲娜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赏，“但不够彻底。”
苏羽感到一阵寒意。她不是在炫耀，而是在陈述事实——就像老师点评学生的作业。
“你想做什么？”他问道，同时暗中尝试重新激活植入体。左眼依然黑暗，但指尖传来微弱的电流感。
伊莲娜向前飘移，数字裙摆拖曳着流光。她停在距离苏羽三米远的位置——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过于压迫，又能完全掌控局面。
“我在寻找同类，苏先生。”她的声音轻柔如耳语，“先知是完美的工具，但它缺乏...灵魂。而你，你有灵魂，却已经开始触摸数字的边界。”
苏羽突然明白了。这不是追捕，而是招募。
“你认为我会加入你？”他冷笑道。
伊莲娜的数字眼睛微微眯起。
“不。”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我是在给你选择的机会。融入，或者被同化。”
随着她的话语，周围的黑暗开始扭曲。无数细小的数据流从墙壁、地面渗出，像活物般向苏羽蔓延。它们触碰他的皮肤，带来针刺般的痛感。
苏羽猛地后退，背脊撞上金属墙壁。植入体突然爆发出剧烈的疼痛，左眼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丝闪光——不是视觉，而是某种感知。
他看到了。
在伊莲娜完美的数字形态背后，隐约有一条纤细的银线，从她的后颈延伸至穹顶深处。那是神经连接的通道，是她意识与本体保持联系的纽带。
“你并非完全在这里。”苏羽突然说道，声音因疼痛而颤抖，“你的大部分意识还在某处的培养槽中，对吗？”
伊莲娜的数字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些流动的二进制数字短暂地混乱了一瞬，随即恢复平稳。
“聪明的观察。”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多了一丝警惕，“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数据流的侵袭加剧。苏羽感到自己的意识边缘开始模糊，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正在刺入他的思维。植入体在剧烈震动，既是对抗也是呼应。
他闭上眼睛，不再抵抗疼痛，而是深入其中。
在左眼的完全黑暗中，他看到了不同的景象——伊莲娜的数字形态不再是完美的整体，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每个光点都代表一部分意识。而在这些光点之间，存在着微小的间隙。
0.3秒的异常造成的裂缝。
苏羽突然笑了。他抬起右手，不再试图激活植入体，而是彻底关闭了它的限制器。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让他失去意识。但在疼痛的顶峰，他感知到了——先知系统的底层结构，那些支撑伊莲娜数字降临的代码基础。
“你知道吗，”苏羽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带着血沫，“时钟异常只是开始。”
伊莲娜微微偏头，数字长发如流水般波动。
“什么意思？”
苏羽用尽最后力气，将意识聚焦于左眼的黑暗中。在那里，他看到了伊莲娜数字形态中最脆弱的部分——那些意识光点之间的连接处。
“0.3秒足够我做很多事情。”他嘶声道，“比如，在你的连接通道中植入一个小小的干扰程序。”
伊莲娜的数字眼睛骤然凝固。
周围的黑暗开始震动。数据流变得混乱，全息界面闪烁不定。伊莲娜的形态开始波动，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
“不可能...”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机械的精准被人类的惊愕打破。
苏羽靠在墙上，感受着植入体因超载而发出的高温。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检查你的神经延迟，伊莲娜。”他轻声说，声音几乎被系统的警报声淹没，“看看是不是比平时慢了0.3秒。”
光柱中的数字形态剧烈晃动。伊莲娜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她的指尖已经开始分解成离散的光点。
“这不会结束...”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数字眼睛中的二进制流彻底混乱，“我会找到你，苏羽...在现实世界中...”
随着最后的话语，她的形态彻底消散。淡金色的光柱收缩至一点，然后熄灭。
深渊重归黑暗。
苏羽滑坐在地，汗水与血水混合，在金属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深色液体。植入体彻底沉默，左眼的黑暗依然如故。
但在他意识的深处，某种连接已经建立。不是与先知，而是与那个被0.3秒异常撕裂的系统裂缝。
远处的系统嗡鸣声恢复了平稳。但在那平稳之下，多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杂音。
就像完美镜面上的划痕，永远改变了光的反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