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制检修梯在掌心留下冰冷的触感。苏羽沿着大桥支撑结构向下移动，海风裹挟着咸腥味从下方涌来。他停在检修平台边缘，看着最后一架巡逻无人机从头顶掠过，探照灯的光束扫过钢梁缝隙。
陆凡的声音从加密频道传来，带着电流干扰的杂音：“信息密度开始回升了。你现在的位置正好在监控盲区。”
苏羽没有回应。他打开便携终端，屏幕映亮狭小的空间。数据流如同潮水般涌动，代表监控探头的红色光点在地图上密集分布。
“底层生活区在东南方向三公里处。”陆凡发送坐标，“那里的物理安保确实松散，但信息环境比预想的更混乱。你确定要切断所有神经植入体？”
苏羽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操作。他感受到后颈处的神经接口传来轻微的刺痛，随后所有外部连接指示灯逐一熄灭。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只剩下钢架在风中震动的嗡鸣。
他沿着检修通道继续前进。通道逐渐变宽，最终连接到一个废弃的货运管道。铁锈的气息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晨光透过管道顶部的裂缝洒落。苏羽在昏黄的光线中前行，脚步声在金属管道内回荡。远处传来城市苏醒的声响——磁悬浮列车的呼啸、广告牌的启动音效、早班工人的交谈。
管道出口隐藏在堆满废弃容器的巷道里。苏羽推开松动挡板，踏入底层生活区的街道。
这里与对岸的chiron总部判若两个世界。
高耸的居民楼挤在一起，外墙布满杂乱的电线和临时搭建的晾衣绳。霓虹招牌层层叠叠，闪烁的广告语互相覆盖。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气、机油和汗水的味道。
信息流以最原始的方式在这里流动。全息投影与手写招牌并列，智能售货机旁坐着摆地摊的老人。行人大多戴着老式AR眼镜，或者干脆举着终端设备边走边看。数据包在空气中碰撞，形成混乱的电磁环境。
苏羽沿着拥挤的街道行走，感受着这种混乱带来的掩护。没有神经植入体的过滤，各种感官信息直接冲击着他的意识。叫卖声、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与无处不在的电子音效交织成嘈杂的交响。
他在一栋老旧公寓楼前停下。楼门口挂着“日租”的霓虹牌子，闪烁的粉色光线映在积水的路面上。
“三楼有空房。”看门的老头头也不抬，用布满皱纹的手指在终端上滑动，“现金支付，不登记身份。”
苏羽递过纸币，接过一把物理钥匙。钥匙的金属齿痕已经磨损。
房间狭小但整洁。单人床靠在墙角，卫生间的水龙头滴着水。最重要的是，窗户正对着一条堆满杂物的防火梯。
他拉上窗帘，开始布置安全基地。
便携终端在桌面上展开成三块屏幕。苏羽从背包取出信号干扰器，安装在窗框上方。设备启动时发出轻微的嗡鸣，在房间周围形成一层电磁屏障。
他检查每个角落，确认没有隐藏的监控设备。墙壁很厚，是老式的混凝土结构，对信号有天然的屏蔽效果。
“环境扫描完成。”陆凡的声音从终端传出，经过多次加密，“这里的电磁背景噪音足够掩盖低功率传输。但你要注意，每隔六小时会有一次区域性的网络扫描。”
苏羽点头。他打开数据存储设备，开始下载必要的工具和资料。下载进度条缓慢移动，这里的网络速度远不如中心城区。
窗外，城市的喧嚣从未停歇。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缝隙向外望去。街道上人流如织，各种肤色的面孔在霓虹灯下闪现。小贩推着餐车叫卖，改装过的摩托车轰鸣着驶过。全息广告不断变换，推销着最新款的植入体和虚拟服务。
一个卖花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大约十二三岁，抱着一篮即将枯萎的鲜花，在人群中灵活穿行。每当有人经过，她就会举起花束，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但她的眼睛始终警惕地扫视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苏羽看着她消失在街角，然后回到终端前。
工作持续到傍晚。他建立了三个不同的加密信道，设置了自动清除痕迹的程序，准备了六个应急撤离方案。每个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就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安全网。
夜幕降临时，他关闭所有设备，只留下一个监控周围信号环境的基础程序。
饥饿感提醒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苏羽戴上兜帽，再次走入街道。
夜晚的底层生活区更加喧闹。霓虹灯将街道染成五彩斑斓的色彩，各种气味在空气中混合——油炸食物的香气、劣质香水的味道、垃圾堆的酸腐。
他在一个摊位前买了煎饼，站在路边慢慢吃着。周围的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安静的身影。
两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在旁边交谈，他们的神经植入体接口在灯光下闪烁。
“听说东区又有人被清理了。”较年长的男人压低声音，“系统标记为数据异常。”
年轻的那个摇摇头：“现在连做梦都要小心。上周我梦见在飞，醒来就收到心理健康提示。”
苏羽低头咬了一口煎饼，面饼的温热透过包装纸传到掌心。
他继续向前走，经过一家改装植入体的黑市诊所。红色灯箱在夜色中旋转，门帘后传来设备的嗡鸣。一个男人捂着眼睛从里面冲出，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在街角，他再次看到那个卖花的女孩。她蹲在路灯下，数着今天赚的钱。硬币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女孩突然抬头，目光与苏羽相遇。她的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明亮，像是能看透他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容。但下一秒，她就收起硬币，消失在旁边的小巷中。
苏羽站在原地，感受着这座城市脉搏的跳动。
信息如同血液在这座巨型城市的血管中奔流。从chiron总部的数据瀑布到底层生活区的混乱信号，每个角落都被无形的网络覆盖。而他现在，就像一颗脱落的血细胞，在这庞大的循环系统中独自漂流。
回到公寓房间，他重新打开终端。监控程序显示，在此期间有三个官方扫描经过这个区域，但都被背景噪音掩盖。
他坐在床边，听着窗外永不停止的城市之声。远处，警笛的呼啸与人们的喧哗混在一起，像是这座巨型生物平稳呼吸中的一次轻微颤动。
明天，他将开始下一步行动。但今夜，他需要在这信息洪流的缝隙中，找到片刻的安宁。
水滴从卫生间的水龙头落下，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规律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是为这座不眠的城市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