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和李强凑过来看，倒抽一口冷气。
张卫国没说话，目光死死盯着潭水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缓缓抬起枪口，指向水面。
“下回…”他声音低沉，像淬了火的铁，“带炸药来。”
老杆子扒拉开最后一丛刺藤，腐叶烂泥味儿混着浓烈腥臊，呛得李强直干呕。
眼前豁然一片黑水泡子，漂满油绿浮萍，死鱼烂虾鼓着白肚皮。
泡子边烂泥滩上，密密麻麻趴满了铁灰色的“老树桩子”！
大的小的，少说得有五六十头！鳞甲糊着黑泥，反射惨淡天光。
“亲娘咧…”李强嗓子发干，腿肚子转筋，“这…这他娘是掉进王八窝了？！”
李强黑脸膛绷得像铁板，攥着老洋炮的手直冒汗：“操…这咋整？下去喂食儿啊！”
老杆子浑浊老眼一扫，枯手指向旁边一棵歪脖子老柞树。
树粗得仨人合抱，枝杈虬结如龙，离地四五丈高！
“上树！快！这玩意儿再凶也他娘不会爬树！咱居高临下，当活靶子打！”
没二话！
仨人一虎扑到树下。
张卫国把小斑往树根一按：“护着点！”
“蹭蹭蹭”第一个往上蹿。
老杆子叼着烟袋锅子紧跟，手脚利索得像猴儿。
李强把五六半斜挎背后，手脚并用往上拱。
李强块头大，把老洋炮先甩上去，咬着侵刀把儿吭哧爬。
小斑焦躁低吼，围着树转圈。
四人刚在粗壮树杈上稳住，泡子边就炸了锅！
“嗷呜——！！！”
一声震得树叶簌簌落的狂暴虎啸撕裂死寂！
灰阎王那铁灰色的巨大身影，像座移动的山峦，从泡子另一侧轰然冲出！
老朱头紧跟在侧，硬木棒子攥得死紧。
灰阎王独眼凶光爆射，直扑泡子中央那块干地儿！
那头被炸伤腹部的巨鳄，像座肉山趴在那儿，周围几头七八米长的大家伙围着护法。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几十头鳄鱼“呼啦”全昂起了头！无数对绿豆大的黄眼珠子闪烁，冰冷凶残！
“吼嗷——！！！”受伤巨鳄发出震天咆哮，挣扎想站起！
“快动手！”
张卫国炸雷般的声音在树顶炸响！
他肩膀死死顶住粗糙树皮，五六半枪口猛地压向最近一头扑向灰阎王侧翼的四米长鳄崽子！
“砰！”
清脆枪响如同甩了个炮仗！
子弹带着灼热气浪，“噗嗤”钻进鳄崽子脆弱的眼窝深处！
血花白浆猛地喷溅！鳄崽子头一歪，“噗通”砸进烂泥，不动了。
“打！往死里打！”
李强眼珠子红了，老洋枪粗大的枪管喷出铁砂风暴！
“嗵！”
闷响声中，铁砂子泼水似的罩向另一头刚支起上半身的五米长鳄鱼！
“噗噗噗噗！”密集撞击声如爆豆！
几颗刁钻铁砂钻进了它张开的喉咙和相对柔软的腹部！
“嗷！”鳄鱼吃痛，巨大身躯疯狂扭动，搅得泥浆四溅！
李强也稳住了，学着张卫国的样，缺口准星套住一头想侧面偷袭灰阎王的鳄鱼脑袋。
“去你妈的！”他扣动扳机！
“砰！”子弹精准掀开了那鳄鱼的天灵盖！白浆混血喷上树杈！
“打得好！”老杆子沙哑嗓子带着兴奋，老套筒沉稳指向一头试图爬上浅滩的中等鳄鱼。
“砰！”老旧的子弹旋转出膛，狠狠凿进鳄鱼前肢肩胛骨缝隙！
“咔嚓！”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鳄鱼前肢一软，半个身子栽进泥水，痛苦嘶嚎。
居高临下的屠杀开始了！
枪声如同爆豆，在老林子里疯狂炸响！
五六半清脆的“砰砰”声，老洋炮沉闷的“嗵嗵”声，老套筒略显单薄的“砰”声，交织成死亡交响曲！
子弹、铁砂，如同冰雹般砸向底下混乱的鳄鱼群！
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鳄鱼那巨大的身躯在惨淡天光下就是活靶子！
“砰！”张卫国冷静点射，一头刚抬头想咬灰阎王后腿的六米长鳄鱼，右眼瞬间爆开血洞！
“嗵！”李强老洋炮怒吼，铁砂暴雨罩向两头挤在一起的幼鳄，打得它们皮开肉绽，翻滚哀嚎。
李强越打越顺手，“砰砰砰！”连开三枪，撂倒三条想往水里钻的中型鳄鱼。
老杆子烟袋锅子别在腰后，老套筒稳得像焊在树杈上，专挑鳄鱼相对脆弱的腹侧和咽喉打。
带着灰阎王的老朱自然也是没闲着。
他凭借着娴熟的枪法，手法稳健的收割着眼前鳄鱼的生命。
那英勇的战斗风格不减当年！
“噗嗤！”“嗷！”每一声枪响都伴随血肉撕裂和凄厉惨嚎。
鳄鱼群彻底乱了套！
子弹从头顶泼下，打得它们晕头转向。
想反击？树太高！
想逃？枪子儿追着腚咬！
泥滩成了修罗场！
暗红的血水迅速染红了黑泥，混合着硝烟和浓烈的腥臭。
断尾、残肢、翻白的肚皮随处可见。
垂死的鳄鱼在泥浆里翻滚抽搐，搅起一片片血浪。
短短几十几秒，超过半数的鳄鱼已经成了烂泥里的死肉，尸横遍野！
剩下的鳄鱼终于被死亡的恐惧压倒，彻底崩溃！
几条小鳄鱼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朝着远离战场的方向，连滚带爬地逃窜。
“嗷吼——！”
一直与几头大家伙缠斗的灰阎王，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啸！
它铁灰色的庞大身躯爆发出恐怖力量，一口咬住一头负伤巨鳄的尾巴根，头颅猛地一甩！
“刺啦——！”令人牙酸的皮革撕裂声！
那巨鳄整块尾巴皮被硬生生扯脱！暗红血肉翻卷！
灰阎王毫不停歇，独眼凶光锁定那几条慌不择路的小鳄鱼！
它像一道灰色闪电扑出！巨大的虎掌带着千钧之力，“啪！啪！”两声脆响！
两条小牛犊大小的鳄鱼，脑袋如同烂西瓜般被拍得粉碎！白浆红血喷溅！
第三条小鳄鱼刚转身，灰阎王血盆大口已到！“咔嚓！”一声，粗壮的鳄颈被拦腰咬断！鳄头滚落泥地！
凶悍！霸道！摧枯拉朽！
“好家伙！真他娘是活阎王！”树上的李强看得热血沸腾。
“操！那大的要溜！”李强眼尖，指着泡子中央。
那头腹部重伤的“龙王”巨鳄，趁着混乱和灰阎王扑杀小鳄的间隙，早已挣扎着爬向黑水深处！
它身边还跟着四五条体型稍小、但也凶悍异常的巨鳄，显然是它的死忠护卫！
它们目标明确——黑水泡子深处！
“打！别让它钻水！”张卫国急吼，枪口迅速调转！
“砰！砰！砰！”子弹追着那巨大身影射去！
“噗噗噗！”子弹打在巨鳄厚实的背甲上，溅起火星和碎鳞，却未能致命！
那“龙王”巨鳄不顾伤痛，庞大的身躯猛地加速，“轰隆”一声，带着巨大的水花，率先没入墨汁般的黑水！
紧接着，那四五条护卫巨鳄也毫不犹豫，“噗通！噗通！”紧随其后，消失在翻滚的绿萍之下！
水面只留下巨大的漩涡和一圈圈扩散的血污。
枪声停了。
树上四人，树下灰阎王和老朱，都死死盯着那片重归死寂的黑水泡子。
水面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鳄尸，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操！让这瘪犊子溜了！”李强气得一拳砸在树干上。
老杆子眯着眼，盯着水面上最后一丝涟漪：“水底下道子多，追不上了。”
灰阎王烦躁地低吼着，巨大的爪子刨着泥滩，显然对猎物逃脱极为不满。
老朱头拍了拍它厚实的肩胛：“行了老伙计，今儿够本了。”
张卫国看着满地的鳄尸和那吞噬了“龙王”的黑水，眼神冰冷。
“撤！”他沉声道，声音带着疲惫和未尽的杀意。
夜色浓得化不开。
老朱和灰阎王没跟来。
依旧是来时的三人一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老林子里跋涉。
每个人都像从泥塘里捞出来，棉袄湿透，挂满泥浆枯叶，沉甸甸地坠着身子。
李强脚下一滑，“噗嗤”摔进烂泥坑，呛得直咳嗽，手里的五六半都差点扔了。
“操…这鬼路…”他骂骂咧咧，被李强一把薅起来。
老杆子走在前头，佝偻着背，破胶鞋踩在腐叶上发出“噗噗”闷响，烟袋锅子早灭了火，叼在嘴里当个念想。
小斑瘸着后腿，紧紧跟在张卫国脚边，银白的皮毛沾满黑泥血污，幽蓝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
张卫国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肩膀被五六半枪带勒得生疼，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坠。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全靠一股劲儿撑着。
“快…快到了吧？”李强喘着粗气，声音发飘。
“瞅见屯口老榆树影子了！”李强瓮声回答，也累得够呛。
终于，屯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的轮廓，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显现出来。
屯子里死寂一片，只有零星几盏煤油灯在窗户纸上晕出昏黄的光晕，微弱得像鬼火。
到了张卫国家院门口。
老杆子冲张卫国点点头，沙哑道：“卫国，回吧。”
灰阎王浑浊的黄眼珠扫过小斑，喉咙里滚过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跟着老朱头，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消失在屯东头的雾气里。
小斑对着那方向，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咆哮。
张卫国推开自家院门，木轴发出“吱呀”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灶房还亮着灯。
徐若琴挺着大肚子，披着件旧棉袄，正坐在小板凳上守着灶膛余火。锅里温着水，蒸汽氤氲。
听见动静，她猛地抬头，看见张卫国泥猴似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
“卫国…”
“没事。”张卫国嗓子哑得厉害，摆摆手，感觉多说一个字都费劲。
他把肩上沉甸甸的五六半“哐当”一声靠在门框边，子弹带解开扔在地上。
那杆老洋炮也被李强倚在墙角。
“嫂子，有热水没？给整口…”李强有气无力地扒着门框。
“有！有！快进屋！”徐若琴赶紧起身，从锅里舀热水。
张卫国没进屋。
他走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抓住那冰凉刺骨的铁把手，“嘎吱…嘎吱…”用力压了几下。
冰冷的井水“哗啦啦”冲下来。
他直接把脑袋凑过去，让刺骨的寒流狠狠冲刷着头皮、脸颊、脖颈。
泥浆、血痂、硝烟味…被冰冷的水流带走。
寒意激得他一哆嗦，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
他胡乱抹了把脸，水珠子顺着下巴颏往下淌。
徐若琴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棒子面粥出来，上面还漂着几片咸肉疙瘩。
“快，趁热乎喝点。”
张卫国接过来，碗沿烫手。
他靠着冰凉的井台沿，也顾不上烫，稀里呼噜几口就把稠粥灌了下去。
滚烫的粥顺着食道滑进胃里，一股暖意散开，稍稍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气。
但这点暖意，远远抵不过那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感觉眼皮有千斤重，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呻吟。
“若琴…”他声音含混，“我…眯会儿…”
话没说完，手里的粗瓷碗“咣当”掉在井台边的石板上，摔成两半，剩的粥汤流了一地。
他人已经靠着井台，头歪在冰凉的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呼吸变得粗重悠长。
徐若琴看着他沾满泥污、胡子拉碴的脸，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青黑，看着他身上被树枝刮破、沾着暗红血渍的棉袄。
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她没去捡碎碗，只是轻轻走过去，费力地想把张卫国沉重的身体挪开冰冷的井台。
可哪里挪得动？
她只好回屋，抱出家里最厚实的那床旧棉被，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连头带脚裹严实了。
又拿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守着。
小斑拖着伤腿，慢慢走过来，巨大的身躯挨着井台趴下，把硕大的虎头搁在张卫国腿边，也闭上了幽蓝的独眼。
徐若琴清晰的感觉到，小斑一过来，周围的气温立马上升了几度。
这清冷的夏夜，有了小斑的庇护算是温暖了些许。
清晨微弱的曦光，透过老榆树的枝杈，斑驳地洒在院子里。
洒在这一人一虎身上。
张卫国睡得很沉，很死。
屯子里鸡叫了三遍，日头从东边爬上了房檐，明晃晃地照进院子。
锅里的水温了又凉。
徐若琴轻手轻脚地热了两次粥，都没忍心叫醒他。
他就那么靠着井台，裹着棉被，沉沉睡去。
鼾声如雷。
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边再次泛起鱼肚白。
整整一天一夜。
灶膛的余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冷灰。
徐若琴趴在旁边的小炕桌上，也睡着了，眼角还带着泪痕。
小斑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幽蓝的独眼缓缓睁开，警惕地看向院门方向。
院门外，传来赵刚压低嗓门的询问：“若琴？卫国…还睡着呢？”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