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缠了沈砚清的病房整整四十七天。
窗外的梧桐叶从深绿熬成枯褐,飘落在积着薄霜的窗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却穿不透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小宝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手腕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输液管里,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体内,每一滴都承载着一家人所有的希冀与煎熬。
马上就是他三岁生日了,本该是在阳光下奔跑嬉闹的年纪,此刻却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消瘦,小脸苍白如纸,眼窝微微凹陷,长长的睫毛像脆弱的蝶翼,每一次轻颤都揪得人心口发紧。
沈衣川靠在监护室门外的墙壁上,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这些天,他几乎没合过一个完整的觉,白天守在医院,晚上要么在走廊长椅上眯一会儿,要么赶去公司处理紧急事务——父亲主动提出帮他代管公司的日常运营,可涉及重大决策,终究需要他亲自敲定。
“衣川,歇会儿吧,你这样撑不住。”沈母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过来,眼里满是心疼。
她和温月眠的母亲轮流在医院守着,白日里帮忙送餐、打扫,夜里则在病房外的折叠床上休息,尽量让两个年轻人能喘口气。
沈衣川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妈,小宝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
“刚护士说体温还在37.8c,没升也没降。”沈母叹了口气,“月眠在里面陪着呢,这孩子,夜里疼得厉害,只有你们俩抱着才能安静会儿,别人一碰就哭。”
沈衣川点点头,推开监护室的门走了进去。
温月眠坐在病床边,握着小宝的小手,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你来了。”
“嗯。”沈衣川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儿子脸上,疲惫的眼底闪过一丝柔软,随即又被浓重的焦虑覆盖。
“爸说一切都好,让你别操心,专心照顾小宝。”温月眠轻轻抚摸着小宝的额头,“刚才他又疼醒了,哭了好一会儿,我抱着他哄了半天,才刚睡着。”
小宝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小嘴里偶尔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咽,像是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沈衣川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汗湿的额发捋到一边,指尖触到的皮肤带着不正常的温热。
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这些天,这样的场景重复了无数次。
小宝的病痛发作时,会哭得撕心裂肺,浑身发抖,无论护士怎么安抚都无济于事。
只有当沈衣川或温月眠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时,他才能渐渐平静下来。
有时候,温月眠抱着他,沈衣川就坐在旁边,握着他的另一只手,夫妻俩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眼神互相支撑着,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温母提着保温桶走进来,里面是她特意炖的鸽子汤。
“月眠,衣川,你们喝点汤吧,都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看着病床上的外孙,眼圈也红了,“这孩子太遭罪了,要是能替,我真想替他受这份苦。”
“妈,您也别太担心,医生说手术方案已经确定了,再等两天,等小宝的身体条件再稳定一些,就能安排手术了。”沈衣川接过温母递来的汤碗,轻声安慰道。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这次手术风险不小,医生已经跟他谈过好几次,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说明了,每一次谈话,都像在他心上割一刀。
温月眠喝了两口汤,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宝身上,生怕错过孩子的任何一个反应。“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她声音哽咽着,“衣川,你说小宝手术会顺利吗?他那么小,怎么能承受得住手术的创伤?”
沈衣川放下汤碗,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会顺利的,”他语气坚定,像是在安慰温月眠,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们找的是最好的医生,做了最充分的准备,小宝那么勇敢,他一定会挺过去的。”
话虽如此,可夜里,当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小宝均匀的呼吸声时,沈衣川还是会失眠。
他会悄悄走到走廊尽头,给父亲打个电话。
沈父在电话那头总是语气沉稳:“衣川,家里和公司有我,你不用操心。小宝那边有任何需要,随时跟我说,钱不是问题,一定要给孩子用最好的治疗。”
父亲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沈衣川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知道,父亲这些天也不好过,一边要打理庞大的公司,一边要担心孙子的病情,还要安抚家里的老人,压力一点也不比他小。
可父亲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丝毫疲惫,总是用最坚定的语气支持着他。
手术前一天,医生再次找沈衣川和温月眠谈话,详细讲解了手术的流程、风险和术后注意事项。
温月眠听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沈衣川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沈衣川一边认真听医生说话,一边轻轻拍着温月眠的手背,给她力量。
“医生,我们都明白了,”沈衣川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医生,“请您一定尽全力救救我的孩子。”
“我们会的,”医生点了点头,“你们也要有信心,积极配合我们,孩子恢复得也会更快。”
回到病房,温月眠再也忍不住,趴在沈衣川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衣川,我好害怕,”她哭得浑身发抖,“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小宝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沈衣川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服。
“别怕,有我在,”他声音沙哑,眼底也泛起了红,“我们一起等小宝好起来,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那天晚上,小宝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就会醒过来,哭闹着要妈妈抱。
温月眠抱着他,坐在床边,一夜未眠。
沈衣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睁着眼睛到天亮,时不时给温月眠递杯水,或者帮她揉揉酸痛的胳膊。
手术当天,天还没亮,病房里就热闹了起来。
沈母和温母都来了,给小宝换了干净的病号服,又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点温水。
小宝似乎知道要去做手术,小脸紧绷着,紧紧搂着温月眠的脖子,不肯松手。
“小宝乖,”温月眠忍着眼泪,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医生叔叔要给小宝做个小手术,把身体里的坏蛋赶走,等手术结束,小宝就能像以前一样跑着玩了。”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嘴里小声说:“妈妈,那我能吃冰淇淋吗?”
“当然,”温月眠亲吻着他的额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们都会在外面等你,等你平安出来。”
护士推着手术车进来,要把小宝抱走。
小宝一下子哭了起来,伸出小手朝着沈衣川和温月眠的方向:“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