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踏入这条被陈胜标记为“一线生机”的通道时,巫凡心中还怀着一丝侥幸。通道初段还算平静,除了光线更加昏暗些,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这让她感到一种畸形的“真实”。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就被彻底打破。
仿佛一步踏入了某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周围的景象开始以令人晕眩的速度闪烁、跳跃、重叠。
前一瞬,她脚下的岩石还坚实干燥;下一瞬,她仿佛踩进了冰冷刺骨的泥沼,腐烂的水草缠绕脚踝的触感清晰得令人作呕,可低头看去,脚下依旧是坚硬的岩石。再一眨眼,泥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流沙,烫得她几乎要跳起来,但皮肤却没有任何灼伤的痕迹。
岩壁更是变幻莫测。青翠欲滴的苔藓可能在她注视的瞬间枯萎、发黑、化作飞灰,随即又在下一秒重新生长、蔓延,速度快得如同生命的加速放映。有时岩壁会突然变得透明,她能看到其后奔流的地下暗河,或者扭曲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怪异生物影子一闪而过;有时岩壁又会覆盖上厚厚的、万年不化的冰层,森然的寒气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可当她伸手去触摸时,指尖传来的却是温热粗糙的岩石触感。
这不仅仅是视觉的欺骗,更是感官的全面混乱。
她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无法分辨来源的声音——远古巨兽的咆哮、兵刃交击的铿锵、凄厉的哭喊、庄严的祭祀吟唱……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时而遥远如天际,时而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低语,疯狂地冲击着她的鼓膜和神经。
更可怕的是情绪的失控。一股源自亘古的、无法言说的悲伤会毫无征兆地席卷她,让她心口绞痛,泪流满面,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却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悲伤还未褪去,一股毁天灭地的狂怒又会骤然爆发,让她双眼赤红,恨不得用最恶毒的巫咒将眼前一切连同自己都彻底毁灭。有时,她又会陷入一片绝对的虚无,思维停滞,情感空白,连“巫凡”这个名字都变得陌生而遥远,只剩下一种无根浮萍般的飘荡感。
“假的……都是假的……陈胜说过……时间……时间有问题……”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用这尖锐的疼痛作为锚点,拼命对抗着那要将她吞噬的混乱浪潮。她想起部落里那些记载着古老秘闻的骨片,想起阿姆说过,最可怕的并非实体妖魔,而是能侵蚀心智的虚无之力。她尝试默诵部落里用于宁神静气的古老咒文,但那微弱的音节在狂暴的时间乱流中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瞬间就被冲散。
她不敢再抬头看那令人疯狂景象,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她试图寻找陈胜留下的标记,那是她与“正常”世界最后的联系。然而,那些刻痕也变得诡异莫测。她明明看到前方岩石上有一个清晰的箭头,可走近时,那箭头却仿佛经历了千百年风雨侵蚀,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有时她会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崭新的刻痕,笔画凌厉,带着陈胜特有的气息,可当她惊喜地触碰时,那刻痕却如同水中倒影般荡漾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真实与虚幻的边界正在彻底崩塌。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这片混乱的时间沼泽同化、稀释。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那滴落在手背的冰凉,是岩壁渗出的水,还是自己刚才流下的眼泪;那萦绕在鼻尖的、混合着腐土和异香的气味,是真实存在,还是某个遥远时空片段的味道?
在一次尤其猛烈的时间碎片冲击后,她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在部落的火塘边,听着阿姆哼唱着古老的歌谣,那温暖安详的画面如此真实,让她忍不住伸出手——
“噗通!”
她摔倒在地,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幻象消失,眼前依旧是那诡异闪烁的昏黄通道和冰冷的岩石。
孤独、恐惧、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将她越缠越紧。她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助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在扭曲的时空中显得微弱而可怜。
“陈胜……阿洛……救我……我撑不住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消失……我不想变成这里的一部分……”
她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尽的时间乱流彻底撕碎、同化,成为这永恒迷宫中的一个新的、迷失的残响。
就在她即将放弃所有希望,任由意识沉沦之际——
通道的深处,那变幻不定的光影碎片中,似乎……极其短暂地稳定了一瞬?她仿佛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属于衣角的颜色,一闪而过?
是错觉吗?还是……真的有人在前方?
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变化,如同在彻底黑暗的深渊中投下的一丝微光,重新点燃了她求生的本能。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挣扎着,颤抖着,再次站了起来。
无论前方是希望还是更深的陷阱,她都必须去看一看。停滞不前,只有被吞噬这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