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的蜜月期，总是短暂得令人措手不及。
当“宇宙之树”带来的全球性狂欢逐渐冷却，现实的问题便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了“星际探索联盟”的议事桌。
日内瓦，联盟总部，一场最高级别的闭门会议正在进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全息会议桌的中央，悬浮着一个来自“商业文明联盟”的探测器模型，它线条流畅，充满了非人造的几何美感。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看着它的眼神都充满了忌惮与烦躁。
“对方的回复已经很明确了。”亚历?大揉着太阳穴，语气疲惫，“他们认定，我们的‘环宇矿业集团’在未经‘银河系文明俱乐部’认证的情况下，私自对编号为G27b的小行星进行主权声索，属于无效行为。他们的‘拾荒者七号’探测器，依照《星际资源勘探与利用通用条例》第十七款第三条，对无主资源进行取样，行为合法合规。”
一位来自美国的代表，同时也是“环宇矿业”的董事之一，猛地一拍桌子：“狗屁的合法合规！那是我们公司耗资三百亿美金，花了整整五年才勘探明白的超品位稀土矿！他们的探测器直接钻了个洞，毁掉了我们的核心勘探设备，还带走了一吨的矿石样本！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俄罗斯的代表冷笑一声：“区别在于，抢劫你的是个开着星际战舰的巨人，而你手里只有一把生锈的猎枪。你去跟他讲道理？”
“他们要求我们为‘虚假且带有诽谤性质的贸易指控’，向‘拾荒者七号’的所有者——‘夸克动力集团’，支付一千个标准单位的‘星际信用点’作为名誉损失赔偿，并公开道歉。否则，将把地球文明列入‘低商业信誉观察名单’！”亚历山大说出了最坏的消息，整个会议室一片哗然。
“一千信用点是多少钱？”有人急忙问道。
亚历山大的脸色很难看：“按照他们附赠的换算协议，综合能源、算力、生命物质等多维度锚定物……大概相当于我们地球一整年的Gdp。”
“疯了！”
“这是敲诈！赤裸裸的敲诈！”
“我们必须反击！扣押他们的探测器，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那位鹰派将军再次激动地站了起来。
“然后呢？将军阁下。”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让喧闹的会场安静了下来。
秦月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在安静地翻阅着面前光幕上那厚达数万页，由AI“句芒”初步翻译过来的《星际资源勘探与利用通用条例》。她的阅读速度极快，淡蓝色的光芒映在她沉静的脸上。
她抬起头，看向那位将军：“扣押探测器，然后等他们的舰队来要人？还是说，您觉得我们刚开始幼苗阶段的‘宇宙之树’，能在一夜之间变成戴森球，为我们提供足够的能量去打一场星际战争？”
将军的脸涨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诸位，”秦月站起身，环视全场，“我想我们都搞错了一件事。现在我们面临的，不是一个军事问题，也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法律问题。”
“法律？”美国的代表嗤之以鼻，“跟一群外星强盗讲法律？秦月女士，我尊重您在文化领域的建树，但现在不是纸上谈兵的时候！”
“恰恰相反，现在是我们唯一只能‘纸上谈兵’的时候。”秦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对方通篇没有提过一次‘武力’，他们跟我们谈的是‘条例’、‘条款’、‘合法性’。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是一个极度重视规则的文明，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他们是在用他们最擅长的武器，对我们进行降维打击。”
她伸出一根手指：“我们的错误，在于试图用地球的《海事法》去套用宇宙里的航行规则，用地球的《矿产法》去主张一颗我们自己都飞不过去的小行星的所有权。这在对方看来，就像一个部落宣布对整个大洋拥有主权一样可笑。”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认栽，赔款道歉？”亚历山大问道，这同样是他无法接受的。
“不。”秦月摇了摇头，“我们既不能认输，也不能动手。我们要应战。”
“应战？怎么应战？我们请全球最好的律师团队研究了三天，连他们的法条都还没看懂！”
“因为他们在用他们的法律体系，而我们，还没有建立自己的。”秦月走到会议桌中央，伸手拂过那个探测器的模型，“对方的逻辑看似无懈可击，但有一个根本性的漏洞——我们，地球文明，从未签署或同意过他们的任何一份‘条例’。法理学上有一个基本原则，叫‘法不溯及既往’，以及‘未经同意的契约无效’。他们的法律，对我们没有管辖权。”
“所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是一个‘法律真空’地带。谁能在这个真空地带里，率先建立起能被双方接受的、新的秩序和判决准则，谁就能赢得这场博弈，甚至主导未来数百年星际交往的游戏规则。”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镇住了。她将一个看似无解的死局，剖析成了一个充满机遇的开端。
“这……这太冒险了。”有人喃喃道，“万一我们输了呢？”
“不去做，我们现在就已经输了。”秦月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难道我们要把文明的未来，寄希望于对方的仁慈？还是寄希望于一场我们毫无胜算的战争？”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响彻整个会场。
“旧的法律，在收到第一束外星信号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地球的法典，如今不过是地方性规章。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就需要一部全新的法律。这部法律，不能只靠我们在会议室里写出来，它必须在第一场真正的星际法庭上，用逻辑、智慧和勇气，去一个字一个字地争回来！”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国家的最高代表，最后定格在全息屏幕的案件档案上。那眼神，不再是学者的温润，而是战士出征前的决绝。
“我，秦月，以《星际文明接触准则》起草人的身份，正式申请，代表地球文明，出战这第一场星际法庭。”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热血沸腾的口号。只有冷静的判断，和承担一切后果的决然。
亚历山大看着她，心中的焦虑和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信心。他忽然明白了，江川为什么会把这位看似柔弱的女性，放在“首席文化顾问”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她的剑，不出则已，一出，便要为整个文明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远程观摩会议的江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秦月那挺拔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他拿起私人终端，给秦月发去了一条信息。
“法庭上需要背景音乐吗？我刚有点灵感，曲名都想好了，就叫《正义的伙伴》。”
片刻后，秦月的终端上，一个匿名的消息弹窗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只有一个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