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
在南京城死寂的夜里,像一块被骤然撕裂的破布。
尖锐,刺耳。
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城西,“金陵布行”的三层小楼很快没了动静,只剩下焦黑的门框和逸散在空气中淡淡的硝烟味。
第八十九师的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用火箭筒轰开了小楼的大门。
随后便是密集的枪声和短暂的惨叫。
当带队的团长叼着烟从小楼里走出来时,身后已经再无一个活着的“督战队”成员。
“师座有令,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冰冷的命令,在南京城的各个角落,被忠实地执行着。
这些被压抑了一整夜,眼睁睁看着战友被逼上绝路的士兵,将所有的怒火与屈辱,都倾泻在了这些所谓的“党国鹰犬”身上。
行动迅速,果决,甚至带着一种复仇的快感。
银行、电报局、军火库……
一个个要害部门,在绝对的兵力优势下,被迅速控制。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员和守卫,在黑洞洞的枪口面前,连半点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整个南京城,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完成了权力的交接。
只是这种交接,无声无息,发生在高墙之内。
对于城里绝大多数的百姓而言,他们只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阵短暂的枪声,随后便再次陷入了死寂。
恐惧,在黑暗中蔓延。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能蜷缩在家里,瑟瑟发抖,等待着黎明的审判。
“嘎——吱——”
一阵沉重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中华门。
这座见证了六朝兴衰的古老城门,在数十名士兵合力推动下,缓缓地,向内打开。
一道缝隙出现。
城外冰冷的晨风,夹杂着江水的湿气,灌了进来。
也带来了那令人窒息的,钢铁与柴油的味道。
城门外的黑暗中,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缓缓亮起。
那是坦克的观察镜。
李云龙站在第一辆99式主战坦克的炮塔上,手里举着望远镜。
当看到那扇缓缓打开的城门时,他那张粗犷的脸上,难得地没有露出狂喜的表情。
他放下了望远镜,嘴里骂骂咧咧。
“他娘的,算这小子还有点血性。”
“传我命令!”
李云龙的大嗓门在晨风中响起。
“第一装甲师,头车开路!所有单位,交替掩护前进!”
“都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
“另外,再给老子传一道死命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气。
“进城之后,谁他娘的敢对老百姓动一根手指头,别管是谁,就地枪决!老子亲自给他补枪!”
“是!”
钢铁洪流,开始缓缓启动。
没有炮火轰鸣,没有喊杀震天。
一辆辆庞大的主战坦克,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井然有序地,驶过了那道象征着天堑的城门。
街角一家包子铺的老板,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到一辆坦克路过,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挑着菜担子没站稳,蔬菜滚了一地。
老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辆钢铁巨兽,竟然停了下来。
巨大的轰鸣声消失,只剩下引擎的低沉喘息。
一个年轻的战士从车上跳下来,一声不吭地帮老太太捡起散落的青菜,又扶着她走到了街对面。
然后,他跳回坦克。
钢铁巨兽再次发出轰鸣,继续前进。
老板张大了嘴,手里的擀面杖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他看到的不是一支军队。
是天兵。
……
中山陵。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这片庄严肃穆的陵园。
楚云飞独自一人,站在长长的台阶下。
他已经脱下了那身代表着党国精英的将官服,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灰色中山装。
军帽,被他放在了脚边的台阶上。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仰望着台阶尽头,那座沐浴在晨光中的祭堂。
城内传来的动静,他听到了。
那钢铁履带碾过青石板路的沉闷声响,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将所有重担都卸下后的,深深的疲惫。
他在这里,等一个人。
等一个,他斗了一辈子,也敬了一辈子的对手。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沉稳,有力。
楚云飞没有回头。
他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李云龙大步走来,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没有带警卫,也是一个人。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个看着陵顶,一个看着对方的背影。
过往的一幕幕,在两人脑海中飞速闪过。
从苍云岭的初次交手,到平安县城的并肩作战。
从淮海战场上的兵戎相见,到渤海湾的神罚天降。
敌对,欣赏。
厮杀,合作。
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凝聚在了此刻这片沉默的空气里。
许久。
李云龙粗重地喘了口气,打破了沉寂。
他没有嘲讽,没有炫耀,也没有说那些“你小子总算想通了”的屁话。
他只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
然后,他站直了身体,抬起右手。
对着那个孤寂的背影,一个标准的,共和国军人的军礼。
“云飞兄。”
李云龙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大嗓门,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的郑重。
“久违了。”
楚云飞的肩膀,微微一颤。
他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那双曾经神采奕奕,后来又归于死寂的眸子,此刻,竟有了一丝温热的湿意。
他看着李云龙,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属于胜利者的坦荡和尊重。
楚云飞的嘴角,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也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已经不再属于党国的手。
用尽全身的力气,回了一个同样标准的军礼。
只是,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云龙兄……”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天下……”
他顿住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把后半句话咽回去,却终究没能忍住。
“……拜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