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序言科技”总部顶层,除了陈序的办公室,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蓝的微光。他将自己沉入宽大的皮椅中,关闭了所有通讯设备,甚至连智能助手的唤醒词都暂时屏蔽。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睡的城市,偶尔有流光划过,像思绪的尾巴。
紧绷的弦不能永远绷紧,尤其是在大战前夕。外部的部署已然铺开,盟友在动员,资金在调配,技术团队在日夜攻关,情报网络在黑暗处延伸。但陈序知道,周天明最擅长的,不是正面对抗,而是寻找弱点,精准地插入最薄弱的一环,然后轻轻一撬,令看似坚固的大厦轰然倒塌。父亲当年的“恒运”是如此,前世的自己,亦是如此。
“弱点……”他低声自语,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审视镜中的另一个自己,“我,还有‘序言’,最后的弱点……到底在哪里?”
他开始像最苛刻的敌人一样,逐条检视。
技术?有赵知远和沈雨萱坐镇,有“特别合伙人计划”的守护,有以色列“备胎”的预案,有专利无效化和规避设计的双线推进,这面盾牌,已经被锻造得尽可能厚实。除非周天明能在短时间内变出碾压级的黑科技,否则,技术层面,或许已是最坚固的一环。
资金?香江的“保险”已经初步谈妥,宋明远和李振的同盟关系经过考验,上市募集的资金和健康的现金流是底气。张凯在明处扮演的“焦虑cFo”角色,固然是为了迷惑对手,但也反向证明己方在资金调度上的谨慎和余力。周天明想单纯用钱砸垮“序言”,即便能成,也必然伤筋动骨,不符合他一贯追求“性价比”的狠辣风格。
供应链?李振的“堡垒计划”和“芯创未来”的国产替代,已经构筑了相当程度的自循环能力。周天明或许能从某些稀有金属或者特种化工原料上下手,但那需要时间,而且“序言”并非没有全球采购的备选渠道。这不是致命弱点。
团队?顾明、赵知远、沈雨萱……这些核心骨干的忠诚和绑定,经过了“特别合伙人计划”的加固,几乎无懈可击。中下层或许有被收买的可能,但魏国峰的安全体系已经启动,加上此刻“战时状态”下的高度警惕和监控,想要大规模渗透制造混乱,难度极大。
盟友?宋明远根基深厚,李振利益绑定极深,王磊代表的官方态度至少是中立的关注。周天明或许能用更大利益去分化,但在“序言”明显展现出强大韧性和未来前景的当下,盟友倒戈的风险,相对较低。
家人?这是他的逆鳞,也是最脆弱的软肋。但经过父亲当年的教训,加上如今的身份和财富,他对家人的保护已经提升到了最高级别。隐秘的安保团队,低调的行踪,严格的信息管控……周天明想直接对家人下手,成本极高,风险巨大,且容易引发不可控的舆论和法律反噬。以周天明的“精致”,若非万不得已,不会走这一步险棋。
那么,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他自己可能忽略,而周天明那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般的眼睛,可能已经死死盯上的?
陈序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轻响。他的思绪飘向了更早的过去,飘向了那些构成今日“序言”与“陈序”的基石。
突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如同沉在水底的锈铁,猛地浮上心头——张浩。
那个前世背叛他、今生被他早早清理出门户的副总。他后来怎么样了?自己似乎……从未真正关注过。只是听说他离开“序言”后,混得并不如意,甚至还因为经济问题惹上过些小麻烦。一个失败者,一个弃子,似乎无足轻重。
但……真的无足轻重吗?
张浩是最早期的元老之一,参与甚至主导了公司初创期许多关键决策和项目。他知道太多“序言”早期不为人知的细节,尤其是……那些在野蛮生长阶段,为了生存和速度,可能不那么“规范”,甚至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操作。比如,最早的几笔风险投资的真实对赌条款?比如,为了快速打开市场,某些带有争议性的营销手段?比如,在知识产权保护尚不完善的时期,与某些小团队之间模糊的技术“借鉴”边界?
这些往事,在“序言”如今光鲜亮丽的上市外壳下,早已被尘封,被遗忘,甚至被内部美化成了“创业艰辛”的传奇故事。陈序自己也几乎不再想起。它们就像建筑地基深处某些未经充分处理的瑕疵,在建筑巍然屹立时无伤大雅,可如果被人在最关键的承重部位,用足够的力量和技巧去撬动……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陈序的后背。
周天明会忽略张浩这个人吗?以他睚眦必报、赶尽杀绝的性格,当初张浩作为马前卒对付自己失败,会不会也被他视为弃子?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张浩的“不得志”和“小麻烦”,本身就是周天明故意制造的?目的是让他保持怨恨,保持落魄,保持……“可用”的状态?
一个对“序言”和陈序充满怨恨、熟知早期“黑历史”、且走投无路的人,简直是完美的“污点证人”和“爆料工具”!
陈序猛地坐直身体,打开内部通讯,直接呼叫魏国峰。已经是凌晨三点,但通讯几乎在瞬间被接通。
“魏总,没打扰你休息吧?”陈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陈总,随时待命。”魏国峰的声音清醒而稳定,背景有轻微的电流声,显然他也在某个安全屋内工作。
“有个名字,需要你立刻、最高优先级去查。”陈序一字一顿,“张浩。我曾经的副总,大约四年前被我开除的那个。我要知道他现在确切的位置、境况、财务状况、所有社会关系,尤其是……最近半年到一年,有没有异常的资金往来,或者与任何可能与周天明相关的人员、机构有过接触。越详细越好,越快越好。”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钟,显然魏国峰在快速调取记忆中的相关信息。“张浩……明白。我记得档案里有他。这个人离开公司后,似乎销声匿迹了。我会动用所有资源去查。陈总,您是担心……”
“我担心他是一颗被埋了很久,但我们自己都忘了的雷。”陈序语气沉重,“他了解太多公司早期不光彩的细节。如果周天明找到他,许以重利,或者用更下作的手段控制他……在关键时刻跳出来,配合一些精心裁剪过的‘证据’,在媒体上、在监管部门那里,甚至是在我们的投资者面前,掀起一场关于‘序言’原罪的舆论风暴……后果不堪设想。”
魏国峰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对于一家以创新、诚信、未来感为标签的明星科技公司来说,任何涉及“原罪”的指控,尤其是在上市后这个敏感时期,都可能是毁灭性的。它动摇的不仅是市场信心,更是公司立身的道德根基,会给对手提供无限的政治和舆论操作空间。
“我明白了。我亲自督办。同时,我会建议顾总,让法务和公关部门,立刻对公司所有历史文件、合同、决策记录,进行一次秘密的‘合规性复核’,尤其是张浩经手过的所有项目。我们必须掌握所有可能的‘瑕疵点’,提前做好应对预案,哪怕是……最坏情况下的切割和澄清方案。”魏国峰迅速提出建议。
“可以,你去协调。动作要绝对隐秘。”陈序同意,又补充道,“另外,不仅仅是张浩。所有早期离开公司,并且可能心存怨怼的中高层,尤其是那些掌握过核心业务或财务信息的,都纳入筛查范围。我们要确保,没有第二颗、第三颗这样的‘雷’。”
“是!”
结束通讯,陈序的心并未完全放下。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弱点,并不意味着消除了它。张浩如果真的已经落入周天明手中,或者即将落入,那么这颗雷何时爆、以何种方式爆,主动权可能已经不在自己手里。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前,破例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他冷峻而疲惫的面容。
除了张浩,还有吗?自身呢?
他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一种虚假的暖意。他审视着内心。重生者的先知先觉,是最大的优势,但某种程度上,也成了思维定势和依赖。他习惯于凭借“信息差”去布局,去规避风险,但周天明这一次的行动,完全是在他前世记忆之外的全新战场。他的“先知”效果,在这里大打折扣。
还有……对周天明的仇恨,对父亲过往的执念,是否让自己在某些判断上失去了绝对的理性?比如,在NeuVision的争夺上,是否过于执着于“不能输给周天明”,而忽略了其他更优的商业选择?比如,在调动资源全面对抗时,是否过于孤注一掷,将公司和所有人的命运都绑在了这场决战上?
这些念头闪过,带来的是更深层次的寒意。弱点,或许不仅存在于外部,更存在于决策者的内心。
他放下酒杯,重新坐回椅中,闭上了眼睛。脑海中进行着一场自己与自己、理性与情感的残酷辩论。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陈序睁开眼,眼中血丝未退,但混乱和疑虑已经被一种更加冷硬的东西取代。
张浩是一条需要立刻处理的明线。内心的摇摆和可能存在的决策偏差,是必须时刻警惕的暗线。
但无论如何,战端已启,没有回头路可走。发现弱点,不是为了退缩,而是为了在最后的对决中,补上这最后一块可能的短板,或者……为这块短板可能被击中时,准备好承受伤害和反击的方案。
他打开加密通讯,给顾明发去一条简短的信息:「明日九点,‘磐石’会议室,增加一项议题:历史合规风险排查与应对。我可能发现了一个我们忽略的漏洞。」
天,快亮了。而决战前最黑暗的时刻,或许正是发现自己身上最后那道伤痕的时刻。只有正视它,才能带着虽不完美但已竭尽全力的身躯,走向最终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