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奏报以六百里加急送出后,队伍的气氛愈发凝重。简单的休整和伤员处置后,曹寅采纳了林辞的建议,放弃了笨重损坏的车辆,改为全员骑马轻装简从,只携带必要的干粮、饮水、药品、以及南怀仁坚持要带的几件核心观测仪器(用油布包裹严实)。林辞用曹寅紧急搜集来的朱砂、雄黄、陈年符纸等物,结合《凝心归元导引篇》中稳定心神的法门和河图洛书残卷上一些基础符文(尽管残卷本身已沉寂,但记忆仍在),仓促绘制了数十张“清心辟邪符”。他将这些符箓分发给众人,嘱咐贴身携带,并告知若感觉心神恍惚、莫名烦躁或体表发寒,便立刻紧握符箓,集中精神默念自身姓名。
这些符箓以他目前微弱的星耀之力混合自身精血绘制,效果有限,且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但在这种环境下,聊胜于无。
队伍绕开严重损毁的官道和明显不稳定的区域,依据林辞对煞气稀薄处的感应(更多是玄冥玺的微动指引),以及南怀仁对地形舆图的判断,在余震不断的废墟与荒野间艰难穿行,朝着黑云最浓、黑气冲天的登州蓬莱方向挺进。
越是靠近海岸,景象越发骇人。
地震的破坏触目惊心,村落城垣十毁七八,尸骸与哀嚎处处可见。但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些被“黑潮”侵袭过的区域。树木枯萎发黑,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土地失去生机,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的、仿佛灰烬又似苔藓的附着物;河流溪水要么干涸,要么流淌着浑浊发黑的污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偶尔见到幸存者,也多是神情呆滞麻木,眼神空洞,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甚至有些人肢体出现不正常的青黑色斑块,行动僵硬。
空气中弥漫的阴寒煞气越来越浓,即便有符箓护身,众人也感觉如负重物,呼吸不畅,心头沉甸甸的,仿佛被无形的阴影笼罩。南怀仁不断记录着沿途的气温、气压(用简易仪器)、以及天空异象,脸色越来越苍白。曹寅则指挥着侍卫们保持高度警惕,不仅要防范可能的余震和地形危险,更要提防那些被煞气侵蚀后可能突然发狂的人或动物。
林辞的感受最为复杂直接。左臂伤口的刺痛持续不断,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细针在骨缝里钻动。玄冥玺则如同一个被投入滚油中的冰块,从最初的剧烈躁动,逐渐转为一种深沉、稳定却无比贪婪的“吸摄”状态。它不再仅仅是共鸣,而是开始自发地、缓慢地汲取周围环境中弥漫的星煞之气。这些被汲取的煞气并未直接反哺林辞(他也不敢要),而是沉淀在玄冥玺内部那幽深的“海渊”中,使得玺身表面的温度越来越低,甚至在他胸口皮肤上都凝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那股冰冷死寂的意味也越发浓重。林辞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强行压制玄冥玺过于活跃的汲取,以免引起旁人注意或失控。
第三日傍晚,残阳如血,却穿透不了东北方天际那愈发厚重、仿佛要垂落到地面的漆黑云墙。队伍终于抵达了蓬莱县城外。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曾经依山傍海、被誉为“人间仙境”的蓬莱,此刻却笼罩在一片绝望的灰黑之中。城墙多处坍塌,显然是地震所致。但更诡异的是,整个城市上空,包括城墙、屋舍、街道,都覆盖着一层流动的、宛如活物般的淡黑色薄雾。城市死寂,几乎听不到任何人声,唯有阴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靠近城墙的区域,那些砖石都呈现出一种被腐蚀的灰败色泽。
城门洞开,却无人把守。门口倒伏着几具尸体,面容扭曲,皮肤呈现青黑色,死不瞑目。
“城……城里还有人吗?”一名年轻侍卫声音发颤。
曹寅面色铁青,看向林辞和南怀仁。
南怀仁取出一个特制的、镶嵌着水晶镜片的铜制长筒(类似简易望远镜),对着城内观察片刻,声音干涩:“能看到一些活动的……人影,在街上蹒跚移动,但动作很不自然。建筑物损毁严重,很多地方在冒烟,但不是火灾的烟,更像是……那种黑雾的凝结。”
林辞闭上眼,全力感知。城内的煞气浓度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如同粘稠的泥沼。更让他心神一震的是,在这浓重煞气的深处,靠近海岸的方向,他感应到了一股更加凝聚、更加暴戾、同时也更加……“吸引”玄冥玺的源头!那里,应该就是这次大规模泄露的核心,很可能就是古人星图上标注的“归墟之眼”在陆地上的一个显化节点!
“必须进城。”林辞睁开眼,语气斩钉截铁,“源头就在城内靠海之处。不接近,无法判断具体情况,更无法采取任何措施。但城内煞气极重,符箓效果会大打折扣,所有人必须跟紧,不得擅自行动,一旦感觉不适,立刻出声!”
他顿了顿,看向曹寅:“曹大人,我需走在最前,凭此古印感应引路,避开煞气最烈之处。南监正请紧随我后,记录路径与异常。侍卫兄弟请护卫两侧及后方,尤其注意那些……活动的人影。”
曹寅深深看了林辞一眼,见他神色虽然疲惫,但眼神清明坚定,点了点头:“就依林先生。所有人,检查符箓,刀出鞘,弩上弦,跟紧林先生,保持安静!”
队伍收缩阵型,林辞一马当先,踏入了那死寂的、被黑雾笼罩的蓬莱城门。
城门内,恍如隔世,又似踏入幽冥。
街道上散布着碎石瓦砾和各式杂物,许多房屋倒塌,剩下的也门窗破损,在黑雾中影影绰绰。那股阴寒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吸入口鼻,带着一股铁锈与腐肉混合的怪味,让人头皮发麻。手中的“清心辟邪符”微微发烫,显然在竭力抵抗侵蚀,但光芒黯淡。
更让人心底发毛的是那些“人影”。他们大多是幸存的百姓,但此刻却如同行尸走肉,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动作僵硬迟缓,眼神空洞或充满疯狂的赤红,对林辞等人的靠近毫无反应,或者只是用那双死寂的眼睛漠然地扫过。有些人身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异变,皮肤灰黑,指甲变长,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他们……都被那黑气侵染了神智,甚至身体都在变异。”南怀仁低声道,手中的羽毛笔在硬皮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类似欧洲记载的某些瘟疫或巫术案例,但能量源头不同……”
“噤声!”曹寅低喝,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林辞全神贯注,依靠玄冥玺传来的微妙牵引(对煞气源头)和排斥(对某些过于浓烈的煞气团),在迷宫般的街道中穿梭。玄冥玺如同一个精准的罗盘,又像一个贪婪的过滤器,既指引方向,又不断吸收着周遭浓郁的煞气,其冰冷之意透过衣物传递到林辞胸口,让他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
越往城东海岸方向走,黑雾越浓,煞气越重。倒塌的建筑物也越多,似乎地震的破坏在这里尤为集中。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低沉的呢喃声,仿佛无数人在耳边用听不懂的语言窃窃私语,扰乱心神。几个侍卫已经额头冒汗,紧握符箓的手微微发抖。
突然,前方一个倒塌的客栈废墟后,猛地窜出七八个身影!这些人与之前游荡的不同,他们眼中红光大盛,口中流涎,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四肢着地,以惊人的速度扑了过来!他们的手指乌黑尖利,皮肤布满青黑色的血管凸起,显然已被深度侵蚀,变成了充满攻击性的“煞尸”!
“护!”曹寅厉声下令。
侍卫们训练有素,立刻结阵,刀光弩箭齐发!冲在最前的两只煞尸被弩箭射中,只是身形一晃,竟似毫无痛觉,继续扑上!刀锋砍在他们身上,发出如中败革的闷响,竟难以深入!
“他们的身体被煞气强化了!攻击关节和头部!”林辞喝道,同时并指如剑,将体内恢复不多的星耀之力逼出指尖,凌空一点,一道微弱的星芒射中一只煞尸的膝盖。
“噗!”那煞尸膝盖处黑气四溢,动作顿时一滞。旁边侍卫趁机一刀斩下其头颅,那尸体才抽搐着倒下,伤口处流出粘稠的黑血。
林辞接连出手,以点破面,专攻煞气运转的节点,配合侍卫绞杀。这些初级煞尸虽凶悍,但在有准备、有配合且拥有非常规手段的队伍面前,很快被消灭。但战斗的声响和血气,似乎引来了更多阴影中的窥视,远处黑雾中传来更多蠢蠢欲动的低吼。
“不能久留!快走!”曹寅擦去溅到脸上的黑血,急促道。
林辞感应着玄冥玺越来越强烈的指向,指了指前方一处黑雾格外浓郁、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区域:“就在那边!穿过那片废墟!”
众人咬牙冲刺,击退零星扑来的煞尸,终于冲出了那片建筑废墟。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让所有人瞬间窒息。
他们来到了蓬莱城的东端,这里原本应是海岸码头或悬崖。然而此刻,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坑洞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地震撕裂形成,直径足有百丈!坑洞之中,并非泥土岩石,而是翻滚涌动的、粘稠如墨汁的黑色液体!这些“黑水”不断冒着气泡,散发出极致的阴寒与腐臭,正是那弥漫全城的黑雾源头!坑洞中心,一股粗大的黑色气柱如同连接天地的魔柱,源源不断地冲入上方低垂的黑云之中。
而在坑洞边缘,靠近悬崖的方向,赫然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半边坍塌的海神庙。庙宇本身破败不堪,但诡异的是,庙前空地上,竟然闪烁着微弱的、与周围黑暗格格不入的点点银光,隐约构成一个残缺的阵法图案,似乎正在艰难地抵御着从坑洞中弥漫出的黑潮!
更让林辞瞳孔收缩的是,在那残缺阵法中央,盘坐着一个身影。那人身着破烂道袍,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但周身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却与玄冥玺属性隐隐相克又相吸的奇异波动。而在那道人身前,插着一柄锈迹斑斑、却隐隐有龙纹闪烁的断剑,剑尖深深刺入地面那银色阵法的一个核心节点中,仿佛是以此剑为枢,勉强维系着阵法不彻底崩溃。
道人似乎察觉到了来者,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就在林辞看清那张沾满血污、苍白如纸、却依稀带着某种熟悉轮廓的面孔时,他怀中的玄冥玺,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渴望、憎恶与……一丝悲凉共鸣的剧烈震动!
与此同时,那坑洞中的黑水仿佛被这震动刺激,骤然沸腾起来,一只由粘稠黑水凝聚而成的、巨大无比的狰狞手臂,猛地从坑洞中探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海神庙前那残存的阵法,以及阵中的道人……狠狠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