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想着先自己回来时她说了两句话,便不动声色离开自己身边的画面,轻笑了一声。
“你去了林姑娘那里几日,秋纹和碧痕还怂恿着檀云把你这屋子占了去呢,说甚么林姑娘那么喜欢你,定不会放你回来了。”
绮霰摇着扇子扇着微风,状似不经意地说。
晴雯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过来挑唆自己去跟她们对上,未免有些迫不及待了。
许是晴雯看过来的眼神里头闪着冷冽的光,绮霰面上的笑容维持不住,讪笑着低了头。
“你放心,我不过是林姑娘借去做绣活儿的,左不过三两天就完工了,还要回来。凭她们闹出什么来,又有什么用?没瞧今儿袭人身上不好,还特特留下我来看顾着屋子。”
晴雯嘴角挂着浅笑,将绮霰的小心思打落到了地上。
都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精,你来糊弄谁呢?
自从绮霰的舅妈得罪了旺儿媳妇被撵回了家,绮霰舅舅家又向她老子娘借了些银钱去给旺儿媳妇赔礼道歉,折腾了许多时候,才以允了她舅妈在厨房里头帮忙。
打那之后,绮霰便不再似往常那般意气风发,好像老子娘和舅舅舅妈低下的头,压弯了她的腰,在怡红院里,也开始谨小慎微起来。
不过这回竟然敢在晴雯这里挑拨她去闹腾,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这样也算是有上进心了罢?
她如何想,晴雯是不关心的。
送走了绮霰,房门又被麝月拍响,“袭人想叫你值夜呢,你可要过去?”
麝月露了半边芙蓉面,带着些疏离地看着晴雯。
晴雯打了个哈欠,道:“明儿过完了节,我还得去林姑娘院儿里赶工呢,若要值夜,等我回来再排班就是,何必急这一时。”
麝月看着她的模样,看似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也没说。
袭人被宝玉踹了一脚,半夜也睡不安稳,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来,疼得忍不住“哎哟”出声。
宝玉秉灯来照,袭人借灯光看去,只见一口鲜血在地,怕是自己伤了根本,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她本就一心一意服侍着宝玉,盼着他好生上进,日后自己也能得了个好结果。
可是如今自己身份未明,先坏了身子,又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就算自己费尽心力,对宝玉百般呵护,可若是坏了身子,贾母又怎会容忍一个病秧子上位做宝玉的姨娘?
如此这般想着,不觉心灰意冷,流下泪来。
宝玉见她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探问了几句,就急着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洞丸来。
袭人瞧着他对自己依旧上心,心头渐渐又暖了起来,拉着他不叫闹腾。
“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
又与他出主意,明日里悄悄请了太医来瞧瞧,吃了药发散一番,许就好了。
一大早,宝玉也顾不得清洗,请了太医过来,与袭人看诊开了方子才罢。
午时,袭人犹自在床上歇着,晴雯上前帮着宝玉换衣裳,不知怎的手上一松,把扇子掉在地上跌折了。
宝玉随口叹了几句,晴雯冷笑着才要开口驳斥,忽脑中一阵凉风吹过,她想起来自己前世最狂的撕扇一事,可不就是因着这个?
人狂有祸。
当日自己撕了多少把名贵的扇子,宝玉也只道这扇子就是与人开心用的,就算是撕了也不打紧。
可是落在旁人眼里,似她这般身份的人糟践值钱的好东西,与折福折寿也差不了多少。
前世后头小戏子散了,芳官儿分到怡红院,拿着点心砸雀儿玩,自己看着难道不碍眼?
可见自己撕扇这一回在旁人眼里,与芳官糟蹋吃食又有何异?
外头不时有小丫鬟勾头儿往里看,见是她在里头,面上露出惊讶神色,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说什么话。
宝玉口中胡乱埋怨了一通,见她只默然不说话,也觉得没甚么意思,便不再多言,抬脚走了。
晴雯本要回潇湘馆去,袭人也不知如何作想,拉着她叫她好歹等了宝玉回来,与他说一声儿再走。
“我去帮林姑娘做事本就得了他的首肯,如今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何必还要等他回来?你若有这功夫,不如自己同他说就是了。”
晴雯蹙着眉,望着袭人,她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是怕宝玉回来了不见她,心里又后悔,要去林姑娘院里找自己。
这一去林姑娘院儿,见了林姑娘,再说上几句话,哪里是一时半会儿的走得了的?是以袭人才要留她下来,先给宝玉一个交待。
晴雯并不在意这个,她也想知道,若是宝玉回来拿“撕扇子作耍”哄自己,她拒绝之后,有没有可能因此改变自己必死的命运。
她重生一回,很是珍惜这个机会,不管有没有可能,她都愿意试一试。
晴雯先去潇湘馆同紫鹃说了一声儿,道是晚上再回来,紫鹃指着她笑道:“好个猴儿,咱们这里如今就你是个闲散人了,这里逛一逛,那里晃一晃。
宝二爷不管你,林姑娘也不说你,倒比我们自在许多。”
晴雯斜睨着眼睛看着她笑,“你若也有我这样儿的本事,自也可以这般过来。”
紫鹃气得要打她,她嘻嘻哈哈跑了。
至晚间,宝玉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朦胧中看见院中乘凉竹榻上睡着一人,上去推她,却是晴雯照着前世的行径等着他。
经着这一日的发散,宝玉心中的郁郁早烟消云散,反怪晴雯性子越发娇惯了。
听着与前世一般无二的话,晴雯的心揪得紧紧的,直等到宝玉叫她撕了扇子解气,方才猛然回神。
“好好儿的,我撕它作什么?现下还有那么些人吃不饱饭,我撕了这些作孽呢?”
宝玉笑着将扇子往前递了递,道:“打开扇子匣子拣去,什么好东西?”
说着,又将一旁经过的麝月手中的扇子抢了过来,“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