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厨房里,看着水壶中沸腾的水冒出滚滚白雾,仿佛看见自己的爱情正如此般蒸发殆尽。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在雾气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斑,就像我和常霄鲲的关系——看似斑斓,实则早已变形。
“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内心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常霄鲲放碗的动作顿在半空,那只好看的、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我可以跟你解释......”
我打断他,不愿再听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不用了常霄鲲,你连被我发现都这么坦荡,证明你根本不怕我知道这件事,至少到这个地步还算体面,你可以跟你朋友说腻了我。”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没等他开口我又接着说:“我明天搬走可以吗?今天有点晚了。”
常霄鲲匆忙站起身要拉我的手,指尖触及我的手腕时,我感到一阵熟悉的温热。“我跟她好久不联系了,我也没想把你当成谁,你怎么不信我呢?”
我任由他拉着,这双手曾经给过我多少安全感,现在却只让我感到虚妄。“一开始你就是把我当她吧,常霄鲲。”
他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加残忍。我自嘲地笑笑,挣脱开他的手往房间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疼痛钻心,却又异常清醒。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
回忆是个狡猾的小偷,总在不设防的时刻盗走理智。我第一次见到常霄鲲,是在一个朋友的画展上。他站在一幅抽象画前,侧脸在展厅的灯光下显得棱角分明。
“看不懂,但感觉很有力量。”他喃喃自语,恰好被我听见。
我忍不住笑了。“看不懂怎么就有力量了?”
他转过身,眼睛亮得出奇。“美不一定要被理解,可以被感受。”然后他伸出手,“常霄鲲。”
“好特别的名字。”
“传说里的大鱼,能化而为鸟,翱翔九天。”他解释道,眼神里有种我后来才明白的忧郁。
我们聊了一晚上,关于艺术,关于旅行,关于那些微不足道却让人生变得有趣的小事。结束时,他向我要了联系方式。
“我想多了解你。”他说这话时,眼睛直视着我,有种不容拒绝的真诚。
现在想来,那份真诚,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假象。
我们开始频繁见面,从朋友聚餐到单独约会,一切都顺理成章。常霄鲲是摄影师,在圈内已小有名气,工作忙碌但总是抽时间陪我。他会记得我喜欢的餐厅,知道我讨厌香菜,了解我下雨天会偏头痛。
这些细节构筑的安全感,如今想来,不过是他在另一个人身上训练过的习惯。
暧昧阶段最甜蜜也最磨人。我们彼此试探,谁也不肯先捅破那层窗户纸。直到有一天,我决定去他工作的片场探班,给他一个惊喜。
那天我特意去理发店剪了留了多年的长发,镜中的自己几乎认不出来。短发让我看起来更利落,也更像——我现在才明白——某个人。
片场嘈杂,工作人员来回穿梭。我想瞒着常霄鲲给他惊喜,但由于他的不低调——他曾在朋友圈发过我的照片并配文“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我刚走进去就被剧组的工作人员认出来了。
“常老师在里面拍画报,”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笑着说,“他交代过,你要是来了直接进去就行。”
我在心里暗笑,这人还真是自信我会来。
常霄鲲在白色背景布前工作,专注地调整模特的姿势。他工作时有种独特的气场,既温柔又不容置疑。很快我过来的消息就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像是想起什么笑了,对着助理耳语几句。
拍完那一组后,他过来时一副不可思议的夸张表情,但目光在触及到我剪短的头发时,眼睛一瞬间变的更亮了。
“没想到你会过来,我还有一会就结束了,感觉更有力量了。”他张开双臂,像个讨要奖赏的孩子。
“少嘴贫了。”我轻轻推了他一下,心里却甜滋滋的。
“你剪头发了,感觉短发更漂亮了。”常霄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如今想来不是欣赏,而是怀念。
“真的吗?常霄鲲”
他点点头,伸手轻轻抚摸我的发梢。“真的,很适合你。”
那天他坚持要送我回家,在车上,他第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这样,”他轻声问,“算是在一起了吗?”
我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点了点头。
常霄鲲的生日在深秋。我跟他朋友商量好了给他一个惊喜。他以为我不来了,因为前一天我故意说自己要加班可能赶不上。
但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一条我亲手织的围巾,和他最爱的摄影师的限量版摄影集。
生日派对在他朋友的工作室举行,我躲在储物间里,透过门缝能看到客厅的情况。常霄鲲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表,接电话时语气也略显失望。
“怎么了霄鲲?在等重要电话?”他朋友打趣道。
“没有。”他简短地回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知道他在等我。这种小小的、甜蜜的确定,在当时让我觉得幸福触手可及。
终于,在切蛋糕前,他朋友使了个眼色,我悄悄走出来,站在了灯光开关旁。开灯的那一瞬间我出现了,他扭头看向我,我也笑着看他。
他朋友在一边起哄,“哟哟哟,是谁来了呀?霄鲲。”
常霄鲲的表情从惊讶到喜悦,最后定格为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温柔。他走过来,直接把我拥入怀中。
“生日快乐!常霄鲲,我陪你过生日你开心吗?”
“开心。”他的回答简短却有力,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些。
那晚他喝得有点多,靠在我肩上说胡话。“你知道吗,”他含糊不清地说,“你对我来说很特别。”
“多特别?”
“像一份我以为永远得不到的礼物。”
当时我以为那是情话,现在才听出那是忏悔。
我们同居是在一起半年后。常霄鲲说他想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于是我退掉了自己的公寓,搬进了他的房子。
房子很大,装修是极简风格,以黑白灰为主,整洁得不像一个独居男人的家。唯一色彩丰富的房间是他的工作室,里面堆满了摄影器材和画册。
“前房主装修的,”他解释道,“我觉得还不错,就没大改。”
后来我才知道,这房子根本就是他为一个叫林薇的女人买的装修的。那个女人,他的前任,那个和我有着相似短发的女人。
同居生活起初很甜蜜。他会做早餐,尽管常常煎糊鸡蛋;我会在他熬夜修图时陪着他,在沙发上睡着;我们会在周末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为角色命运争论不休。
有一次在旅行的途中遇到一只三花猫,我又摸又抱爱不释手。
“跟你好像啊,常霄鲲。”我开玩笑说。
常霄鲲也在一旁伸出手摸着小猫的头,可能看我实在喜欢,“那我们家也养一只好了。”
我抬起头看他,“真的吗?常霄鲲,那样我就有两只猫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我是在说他——我常说他像猫,高傲又粘人。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对,我和它一起陪你。”
我们最终没有养猫,因为不久后他就接了一个海外拍摄项目,要离开一个月。那是我经历过最长的分离,我们每天视频,他给我看异国的风景,说想我。
“我回来的时候,你会来接我吗?”他问。
“当然,”我承诺,“不管多忙都会去。”
然而他提前回来了,没有告诉我。那天我加班到深夜,回家时发现他坐在门口,身边放着行李箱。
“想给你个惊喜,”他站起来,张开双臂,“看来是成功了。”
我扑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混合着旅途的风尘。“坏人,不是说好明天的飞机吗?”
“改签了,”他捧起我的脸,“想早点见到你。”
那一刻的幸福感如此真实,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那只是表演。
裂痕出现得悄无声息。
有一次我们在他朋友家聚餐,几杯酒下肚,一个朋友开始讲常霄鲲的糗事。
“那时候霄鲲为了追那个女孩,天天在她公司楼下等,下雨都不走,最后感冒了一周...”
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常霄鲲的脸色变得难看。我感觉到握着我手的力道紧了紧。
“都是过去的事了。”另一个朋友打圆场。
回家路上,我试探着问:“你以前还挺浪漫的嘛。”
常霄鲲盯着车窗外的流光溢彩,轻声道:“谁没有过去呢?”
是啊,谁没有过去呢?我也有前男友,有不愿提及的回忆。所以我选择尊重他的隐私,不去追问。
但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暗处生根发芽。
我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他有时会看着我的短发出神;他有一套咖啡杯,却只用其中一个蓝色的;他书架上有一排书,从来不让我整理。
最让我不安的是,他偶尔会叫我“薇薇”。第一次发生时,他解释说是因为小时候养的一条狗叫这个名字。
我信了。因为爱一个人,就会相信他的所有解释。
直到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他朋友新店开业,他提早就过去了。我因为加班,到得晚了些。下车后我先去了趟厕所,刚出来就接到他用朋友手机打来的电话,说手机落在车上了。
我又回去给他拿手机。路上他的手机一直在响,屏幕亮起又暗下。我没想看的,我知道尊重隐私的重要性。但那条新消息的预览太吸引人——
“我回来了。我们见一面吧。”
发送人:林薇。
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他就出来接我了。我把手机递给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我看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没有异常,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迅速按熄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
“可能是垃圾短信,”他若无其事地说,“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可能是为朋友高兴,他喝了点酒,但不至于醉。回去的路上是我开的车,等红灯的空档我适时开口。
“我跟你朋友长得像吗?常霄鲲”
常霄鲲慢吞吞抬起头带着探寻的意味笑着注视着我,“你看我手机了?”
“重要吗?”
“我跟她只是朋友,你不信我吗?我头好晕啊,宝宝。”
他的回避让我心沉了下去。停车入库后,我没等他直接进了家门,放下包进了厨房。他进来也没说话,直接去了房间洗澡。
我在厨房看着烧开的水发呆的时候他进来了,从后面环抱住我,看到桌子上的醒酒汤,埋在我脖颈处笑了起来。
“喝了。”
他松开我,听话的喝了醒酒汤。
看见他喝光,我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分手吧。”
于是有了开头那一幕。
那晚我睡在客房。常霄鲲没有坚持让我回主卧,也许他知道事已至此,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第二天我请了假,开始收拾行李。常霄鲲默默站在门口看我收拾,一言不发。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光晕,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心软。
“她是我大学同学,”他突然开口,“我们在一起五年,分手是因为她要去法国深造,不想异地恋。”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但没有转身。
“你确实有点像她,尤其是剪短发之后。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她,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人。”
我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那为什么还留着所有联系方式?为什么她一说回来了,你就迫不及待想见面?”
常霄鲲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知道得这么详细。
“因为...”他语塞。
“因为你还爱她,”我替他说完,“或者说,你从没停止爱她。”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轻声说:“对不起。”
这两个字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也更伤人。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我走了。”
他伸手拦住我,“至少让我帮你叫车。”
“不用了,”我绕过他,“常霄鲲,保重。”
下楼时,我感到一种奇特的轻松,仿佛卸下了背负已久的重担。出租车驶离小区时,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曾经被我称为“家”的窗口。
没有他的身影。
三个月后,我逐渐适应了没有常霄鲲的生活。我租了一间小公寓,离公司很近,阳台朝南,养了几盆多肉。朋友们热心地给我介绍新对象,我都婉拒了。
不是还爱他,只是需要时间重新学习独处。
在一个慵懒的周日午后,门铃响了。我以为是外卖,开门却看见常霄鲲站在门口。他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手里捧着一个纸箱。
“嗨。”他说,声音有些沙哑。
“有事吗?”我问,语气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他递过纸箱,“你的东西,整理书房时发现的。”
我接过箱子,里面是一些我遗漏的小物件:一本便签,一支他送我的钢笔,几本我喜欢的书。
“谢谢。”我说,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
“我...”他欲言又止,“我和她见过一面。”
我点点头,等待下文。
“我发现我怀念的不是她,而是那段青春。”他苦笑,“而当我想起现在和未来时,想到的全是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是来求和的,”他似乎看穿我的想法,“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只是想道歉,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让过去影响我们的关系,更不该让你觉得自己是替代品。”
他的眼睛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坦诚。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说。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那...我走了。”
他转身走向电梯,在电梯门开启时,我忽然开口。
“常霄鲲。”
他迅速回头,眼里有一丝期待。
“我留长发啦。”我轻轻说,摸了摸已经齐肩的头发。
他笑了,那个笑容里有一种释然和淡淡的悲伤。“很好看。”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我们的视线。我关上门,把纸箱放在角落,继续侍弄我的多肉植物。
阳台外,夕阳正好。
有些爱情像季节,更替了就再也回不来。但每一场离别,都让下一个自己更加完整。
我不后悔爱过常霄鲲,也不特别怀念。那段感情就像掌心的纹路,曾经深刻,终究会随着时间淡去。
而生活,永远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