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目标，薇薇安选了最吵闹的那个。
布洛克正趴在一面镜子前，那张脸上的狂喜与贪婪纠缠不休，偏又透着一股傻乎乎的幸福。
他伸出双手不断地捶打着镜面，仿佛那是一扇通往天堂的窗户。
“金子！我的金子！哈哈哈哈！”布洛克发出傻笑，独眼之中倒映着镜子里那座金币和宝石堆砌而成的宝山。
【我的锻造之神啊！布洛克大叔疯了！】
【有一说一，那座金山……我也有点想扑过去。】
【独眼矮人布洛克的好友列表】发言：完了，我认识他两百年，他就这点出息。
薇薇安迈着步伐走到布洛克身边，和他一起欣赏着镜中的资产。
她等到布洛克的幸福感发酵到顶点，才幽幽开了口。
“这么多金子……”
布洛克下意识地点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是啊是啊！”
“你数得过来吗？”
布洛克的笑容僵了一下：“呃……”
薇薇安没有理会他的迟疑，继续为他描绘着得到这笔巨额财富后的美好生活。
“首先，你得为每一块金子、每一颗宝石进行资产备案，这需要你填写至少一万七千份表格。然后，你还得提交财产来源证明，详细阐述它们是如何到你手里的。否则，这笔财富就会被定性为来源不明的非法所得，面临被全额充公的命运。”
布洛克捶打镜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当然，就算你证明了来源合法，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按照王国通用法典，这么大一笔横财，你需要缴纳至少百分之八十的……遗产税。”
薇薇安刻意将遗产税说得无比清晰，其字里行间透出的残酷，击中了布洛克那颗只懂得锻造和喝酒的朴素心脏。
“遗产……税？”布洛克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汇。
“是的。”薇薇安和善地点了点头，继续补刀。
“也就是你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不是在金币堆里打滚，而是去税务大厅排队，和那群地精会计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核对账目。哦对了，要是算错一个子儿，你还会因为漏税被挂在耻辱柱上。”
“地精……会计？”布洛克脸上浮现出了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
“还没完呢。”薇薇安的声音愈发温柔。
“这么一大笔财富，你需要雇佣一支军队来看管它，这又是一大笔开销。你需要每天审核安保方案，检查金库的每一寸墙壁，担心你的亲戚朋友会不会为了你的钱而背叛你。你晚上会睡不着觉，吃饭也没有味道。你将不再是一个快乐的战士，而是全世界最富有也最焦虑的囚徒。”
“别……别说了……”
布洛克看着镜子里那座金光闪闪的宝山，眼中不再是狂喜，而是浓浓的疲惫与烦躁。
那座山仿佛不再是财富，而是一堆堆等待他处理还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文和报表。
“想想吧，你甚至再也没有时间去锻造了。你的手不是用来挥舞战锤，而是用来签那些无穷无尽的文件的。”
薇薇安这最后一句话，成了击垮他精神的最后一击。
“不！！！”
布洛克发出一声饱含痛苦的怒吼，他举起拳头一拳砸在了镜面上。
“砰！”
镜子，应声而碎。
镜中的黄金世界化作无数碎片，消散在空气中。
布洛克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像是通宵加了七天班一样，满是被掏空的虚无。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还沾着地精会计递过来的账本的油墨味。
【草（一种植物），我人傻了，女王这嘴也太毒了！】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硬生生把发财梦说成了加班噩梦！】
【战地史官】：她在用我无法理解的逻辑，攻击着对方的根本欲望。这……难道也是一种魔法吗？
薇薇安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不理会呆坐在地的布洛克，转身走向下一个。
凌霜站在一面镜子前，神情庄重而又痴迷。
镜中的她，身穿星光织就的大魔导师长袍，手握世界权杖，脚下匍匐着万千寻求真理的法师。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引得天地间的元素为之共鸣。
“力量……这就是……终极力量……”凌霜喃喃自语，伸出手要去触摸镜中那个完美的自己。
薇薇安走到她身旁，靠在一根镜柱上，双手抱胸，像是在和闺蜜闲聊八卦。
“当了大魔导师，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凌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你一年准备发表几篇论文？”薇薇安的问题，永远那么出其不意。
“……论文？”凌霜的动作顿住了。
“是啊。”薇薇安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你已经是魔法界的顶点了，所有最新的研究成果都需要你来撰写论文，发表在《泛大陆奥术期刊》上。你知道的，他们一向要求很高，摘要、引言、实验数据、结论、参考文献，格式错一个标点符号都会被打回来重写。”
凌霜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薇薇安继续添油加醋：“最重要的是，当了大魔导师，你的实验报告就得自己写了，没学生给你代劳了。”
这句话精准打击到了凌霜。
“从最基础的魔力共振频率测试，到不同环境下咒语模型的衰变曲线……成千上万组枯燥的数据，都得你亲手记录，亲自分析。哦，忘了说，每年还得给魔法议会提交至少五份经费申请报告，详细阐述你的研究价值和预算规划，不然他们是不会批钱让你买新的实验材料的。”
凌霜那张因痴迷而显得有些虚幻的脸庞，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实的冰冷。
镜子中那个被万人敬仰的大魔导师身影，在她眼中渐渐变成了一个伏案疾书，为了经费而焦头烂额的苦逼教授。
“还有没完没了的学术研讨会。”薇薇安发出了最后一击。
“第一届跨位面亡灵法术伦理研讨会，北境冰元素应用前景高峰论坛……听起来很高大上吧？其实就是一群老头子在那念稿子，你还得全程保持微笑，结束后跟他们交换名片。怎么样，期待吗？这美好的退休生活？”
“……闭嘴。”
凌霜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痴迷都已变成了嫌恶。
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面前那面映照着她完美未来的镜子便布满了冰霜，随后碎成了漫天冰晶。
她转过头看着薇薇安，眼神里五味杂陈，既有恼怒也有后怕，以及一丝丝……感激。
【哈哈哈哈哈哈！我愿称女王为梦想粉碎机！】
【好家伙，一个被税金账本逼疯，一个被学术报告逼疯，女王杀疯了！】
【只有社畜才能打败社畜，古人诚不欺我！】
成功唤醒两位问题员工后，薇薇安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棘手的目标。
莱恩。
他静静地站在镜子前，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手掌贴在冰冷的镜面上，仿佛想要传递自己的体温。
莱恩眼中蓄满了泪水。
一声满是无尽孺慕与悲伤的呼唤，从他唇边溢出。
“父亲……”
清醒过来的布洛克和凌霜看到这一幕，都沉默了。
他们尝试着喊了几声莱恩的名字，却发现他根本听不见。
这里的幻境与他们的截然不同。
既不是贪婪，也不是野心。
只是这个坚毅的狼人战士内心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伤疤。
薇薇安缓缓走到莱恩身边，她的视线也投向了那面镜子。
镜中，是一个温暖到不真实的黄昏。
月嚎峰的族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满月，没有诅咒，没有狂化，只有喜悦。
莱恩的父亲，那个本应早已死去的卢卡斯族长，正满脸慈爱与骄傲地拍着儿子的肩膀。
薇薇安沉默了。
她知道对付这种执念，任何关于税收和报告的吐槽都起不到丝毫作用。
这个男人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回不去的家。
薇薇安站在莱恩身旁看着镜中的温馨家园，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她在思考要用怎样的一句话，才能将这个迷失在过去美好幻梦里的灵魂，重新拉回到这残酷而又真实的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