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声飘过来，门外，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弥漫在庭院间，因着天际逐渐明亮的日光，正缓慢地、不甘不愿地消融。
就在这片朦胧的灰白之中，墙边老槐树的阴影下，一道几乎与暗影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
不知他何时来的，更不知他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多久，只有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穿透薄雾，昭示着他的存在。
“啊！”小德子猝不及防被这黑影吓得怪叫一声，下意识收紧搀扶兰策的手臂，整个人都瑟缩一下。
兰策亦是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手指迅速摸向腰间暗藏的匕首，原本因虚弱而略显涣散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紧紧锁定那片阴影，声音沙哑却带着警惕，“谁？”
回应他的，是两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撞击声。
“咔！哒！”
黑影的手微动，大拇指用力，将怀中佩剑的剑柄向上猛地一推，一截寒光凛冽的剑身瞬间出鞘，划过一道刺目的冷芒。
随即，手指一松，“咔！哒！”利剑滑回鞘中，是无声的警告，是猎手在确认猎物时的蓄势待发。
兰策微眯起眸子，适应着光线，也试图看清树叶后来人的面容。他压下心头的惊悸，语气不耐，“不要装神弄鬼！”
那黑影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你真是钟思岳的儿子？”
他没有理会兰策先前的问话，只执着于这一个问题。
兰策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握紧匕首。他挺直了些脊背，尽管依旧需要小德子搀扶，声音却带着嘲弄，“陈厌，你想如何？你们杀了他报仇，难道还不够？还要杀了我泄愤？”
杀兰策？
小德子听明白了，吓得脸都白了，但还是鼓起勇气，尖叫着张开双臂，死死挡在兰策身前，颤抖着手指向陈厌，“你大胆！敢、敢对世子无礼！还，还不退下！”
陈厌的身影依旧隐在雾气与树影的交界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紧绷的黑色轮廓。他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双眼如同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兰策身上，忽略了小德子的叫嚣，只捕捉到最关键的信息，“你，没有否认。”
兰策斗篷下的手用力，匕首滑出，他不会站着不反抗的！
“六师弟。”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后侧响起，打破这剑拔弩张的对峙。
顾清风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门洞的阴影之后。他目光淡淡扫过现场，先在陈厌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警示。
他显然已来了片刻，虽未多发一言，却清晰地感受到陈厌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这才会现身。
他的视线，最终还是下意识地，落回了被小德子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兰策身上。
然而，兰策在他出现的那一瞬，已经收了匕首，偏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侧影和紧抿的唇角。
他仿佛没有看到顾清风，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用沙哑的嗓音，对小德子道，“小德子，我们走。”
“是，小爷。”小德子如蒙大赦，连忙用力搀扶住他。
一步，两步，三步……
主仆二人相互依偎搀扶，脚步蹒跚却坚定。他们目不斜视，像没看到两个大活人，就那样，一步步地，从陈厌与顾清风的身边走过，衣袂擦过沾着晨露的青草，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没有一个眼神，没有一句话，没有停顿，没有回头，他们的背影在渐散的雾气中，越走越远，只有疏离。
陈厌盯着那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声音里带上毫不掩饰的讥讽，矛头直指顾清风，“大师兄，你该不会是看他跪了一夜就心软，后悔把兰策逐出师门了吧？”
他侧过头，眼神锐利地看向顾清风，“你可别忘了，他是仇人之子，他亲爹杀了师父，他自己更是亲手摔碎师父玉像的孽障！”
顾清风面色依旧清冷如玉，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无需你提醒。既已将他逐出师门，日后，便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陈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带讽刺，“算你还有个大师兄的样子，没有彻底被他那张脸、那些手段迷惑了心智。”
顾清风目光投向远处，语气淡漠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犯下大错，无可辩驳。可他的出生，并非他自己所能选择。这两件事，不必混为一谈。”
陈厌闻言，气得几乎磨碎了后槽牙，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替他说话？有些人出生就是错的！哼！他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
如今又没了王府世子这层身份的庇护，随便哪一桩，都够他死无葬身之地了！大师兄，你若此刻心软，最好想想，日后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师父！”
话不投机，陈厌愤然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残余的雾气与院墙拐角处。
原地，只剩下顾清风一人独立。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住，恩师陆枕河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想起兰策的所作所为，将他心头刚刚泛起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彻底浇灭，再次将那颗动摇的心冻结得坚硬如铁。
再说兰策这边。
一路被小德子搀扶着，踉跄地回到金玉苑。踏入那熟悉的烫金朱红大门，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廊下挂着的鹩哥率先认出了他，在鎏金鸟笼里扑棱着翅膀，欢快地尖声叫道，“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世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兰策脚步顿了顿，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伸出手指，隔着笼子轻轻点了点鹩哥的小脑袋，又看向旁边那只安静的歪着脑袋不住盯着看的蜡嘴鸟。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还记得我呢？哈，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