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策趁苏锦离开的间隙，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搭上自己的腕脉。脉象虚浮无力，时断时续，正如他此刻破败的身子。
明明早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但他还是红了眼眶，泪珠落下被他快速擦去，压下惊惶，他强撑着坐起，目光扫过舱房，在角落案几上看到了自己的佩剑和匕首。
正欲起身，指尖忽然触到枕下冰凉的硬物，是他的玉佩。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质，上面“世子策”三个字清晰可辨。他松开攥紧的被角，打消了去取匕首的念头。既然对方将玉佩妥善收在枕下，想必已知他身份，此刻轻举妄动反倒不妥。
将玉佩收好，下一瞬舱门轻响，白无尘缓步而入。见到那张清俊面容时，兰策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世子殿下。”白无尘依旧一袭白衣，笑意温润。
“白公子。”兰策靠在床头，声音虚弱却从容，“没想到会是你相救。这份恩情，但有所求，尽管开口。”
“能救殿下是在下的荣幸。”白无尘在榻前小凳落座，“听闻殿下想见在下？”
“本想当面谢过救命恩人，”兰策抬眼，“不料竟是故人。”
白无尘含笑，“确实缘分不浅。”
他话锋微转，“恕在下冒昧，殿下为何会独自漂流海上？”
兰策不答反问，“白公子又为何离开蓬莱？是因归顺朝廷觉得不自在，还是，其他缘故？”
白无尘眸光微动，随即笑道，“既然殿下不愿多言，在下也不便追问。在下既已离开，不过是那几个原因，殿下聪慧，定猜得到。”
他转移话题，“殿下是想先行上岸？回京城？”
“有劳。”兰策确实精神不济，额间已渗出虚汗。
“在下明白了，殿下好好休息。”
待白无尘离去，薛神医前来诊脉。老者捻须沉吟，“殿下既已苏醒，往后只需按时服药，好生将 养便是。”
兰策忽然道，“苏锦，可否劳烦备些清粥？”
“好，我这就去。”
支开苏锦后，他直视薛神医，“神医，我体内可还有蛊毒残留？”
“蛊毒？”薛神医诧异地重新诊脉，十指在腕间反复探查，终是摇头，“老夫行医数十载，绝不会看错。殿下体内并无蛊毒。”
他忽然恍然，“难怪殿下胃疾如此严重！原是被蛊虫噬伤胃腑，又进食霉变之物，雪上加霜啊！”
在兰策叙述完中蛊经历后，薛神医面色几番变化，很快又恢复如常，抚须沉吟，“养蛊之人往往以自身精血喂养本命蛊。最后那道白影，想必就是那女子的本命蛊。蛊虫相争，这才伤了殿下的胃腑。本命蛊若是用的好，强身健体，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兰策喉间一阵发痒，想到要将那虫子再吞回去，险些作呕。
“原是如此。”他轻抚隐隐作痛的胃部，窗外海涛声阵阵，他无意识的叹口气。
兰策在床上静养了两日，终于能勉强下地走动。推开舱门，刺目的阳光倾泻而下，让他恍惚了一瞬，几乎站立不稳。
白无尘从后面扶住他的肩帮着他站稳，“世子小心，我扶你去走走。”
“嗯。”兰策轻轻点头，在他搀扶下往外走。
他出现在甲板上时，孙默和苏秀都看得愣住了。当初那个浑身污秽、不成人形的人，洗净后竟是这样一副清俊模样。好像不止是清俊，真漂亮。
孙默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围着兰策叽叽喳喳，“世子是我第一个发现您的船的，我当时还以为你遇到海盗了，我当时就拉着我哥还有锦哥、秀哥去救您了，您不知道，刚救您上来时，我们都以为...”
话未说完就被苏锦拎着后领提开，“行了，叽叽喳喳的，太吵了，让世子休息。”
“我才没吵！”孙默不服气地嘟囔，“世子明明说喜欢我这样活泼的！”
“那是世子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苏锦看着站在船帮边看风景的兰策，“好了，去厨房端碗鸡汤过来。”
孙默又活泛起来，“好，我现在就去。”
从闲谈中，兰策得知如今已是九月下旬。他在海上整整漂了两月，能活下来实属奇迹。众人虽未多问，却都明白这两个月必定极其艰难。
苏锦在照料中发现，这位世子异常沉默，常常望着某处出神。稍大些的动静都会让他惊惶发抖，尤其惧怕黑夜，每夜必要燃着烛火才能安睡。有次夜风将烛火吹灭，兰策吓得蜷缩在床角，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看着这般模样的兰策，苏锦心中酸涩。他听薛神医说过，这位世子从前是何等意气风发。
白无尘从后面给兰策披上披风，“明日天明后船就能靠岸了，我着人送你回京城。”
兰策远远看着陆地的轮廓，“多谢。不过我自己回去就好。”
“。。。好吧。”
得知薛神医要回蓬莱岛打探孟语娇的情况，兰策抿紧了唇。他不想疑心救命恩人，却不得不谨慎。
临别前，薛神医将苦药换成药丸，仔细分装在两个瓷瓶里，又写了药方交给他。兰策将这些东西仔细收好，在船只靠岸后婉拒了众人相送的好意。
“薛神医，”兰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待我离开后再看。”
薛神医虽感诧异，还是接过信收好，“切记按时服药，莫要劳心劳力，静心休养就好。”
兰策浅浅一笑，拱手作别，“多谢薛神医，多谢白公子，多谢诸位相救之恩。”
孙默忍不住问道，“世子，日后我们去京城，能去找您吗？我喜欢跟您说话，您带我逛逛京城好不好？”
“自然。”兰策笑意深了些，“届时定当好生招待。”
暮色渐沉，他转身踏上码头石阶。海风卷起他略显宽大的衣袍，那道清瘦背影渐渐融入苍茫暮色，唯有袖中药瓶随着步伐发出细微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