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青云道馆，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处处浸透着暖意。道旁的枫树开始泛红，叶片边缘镶着圈金边，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铺出零星的红；后院的菊花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紫的，挤在篱笆边，把空气都染得带着点微苦的香。往年这个时候，师兄们多在各自的厢房闭关修行，丹房的药香、静室的檀香各自缭绕，整个道馆安静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今年却不同，只因玄阳子一句“以武会友，方能知短长”，东侧的演武场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演武场铺着平整的青石板，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泛着温润的光。周围种着四棵老槐树，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枝繁叶茂，像撑起四把巨伞，将大半个场子罩在绿荫里。树下摆着兵器架，黑沉沉的铁架上插着各式法器：七星剑的剑鞘镶着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拂尘的马尾蓬松雪白，梢头系着红绳；还有铜铃、令牌、法镜，琳琅满目，都透着常年被灵气滋养的温润。
这日辰时，日头刚过树梢，把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玄阳子坐在场边的太师椅上，椅上铺着厚毡，他手里端着个紫砂杯，杯中是今年新采的云雾茶，热气袅袅，模糊了他银白的胡须。弟子们列队站在场上，青布道袍在风中微微摆动，像一片整齐的青竹。
玄阳子放下茶杯，朗声道：“今日切磋，点到为止，不许伤了和气。”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威严，“修道如登山，一人行易迷方向，众人行方知歧路。目的是让你们看清自己的短板，回去好对症下药。”
话音刚落，大师兄李长风率先出列。他入门最久，已近三十年，身材高大，肩宽背厚，站在那里像座铁塔。面容刚毅，下颌线紧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他擅长雷法，据说三年前曾在终南山引天雷劈断过百年老树，是道馆里公认的第一高手。只见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哪位师弟先来赐教？”
二师兄赵清源笑着走出列。他身形清瘦，面容温和，嘴角总带着浅浅的笑意，不像个修道人，倒像个账房先生。赵清源精于炼丹，一手“控火术”出神入化，炉中火候分毫不差，虽不以打斗见长，却最擅长以柔克刚。“大师兄，我来陪你玩玩。”他说话时，手里还把玩着个小巧的铜炉，炉身刻着八卦图案，是他炼丹时常用的家伙。
两人相对而立，间距三丈。玄阳子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开始。”
“疾！”李长风话音未落，已抬手结印。他双手食指中指并拢，拇指相扣，正是雷法的“雷公印”。指尖瞬间亮起一道尺许长的电光，蓝白色的弧光在阳光下依旧刺眼，带着“噼啪”的爆鸣声，直奔赵清源面门。
赵清源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炼丹用的铜炉，往地上一放。炉口朝上，他屈指在炉底轻轻一弹：“收！”只见炉口冒出一股青烟，那烟看似稀薄，却像有吸力，竟将疾射而来的电光硬生生吸了进去，连点火星都没溅出。
“大师兄的雷法又精进了。”赵清源笑着拱手，“只是这电光太躁，不如试试这个。”他屈指再弹，炉中飞出几粒火星，红中带金，看似飞得缓慢，却封死了李长风前后左右的退路，像撒下一张无形的网。
李长风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脚踏禹步，左足前踏，右足后蹬，身形如鬼魅般在火星间穿梭，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同时双手结“雷纹印”，这次不再是单道电光，而是数道电蛇在他周身游走，蓝白色的光映得他半边脸都发亮，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法善站在队列里，看得目不转睛。他运转明境修为，将目光凝聚，能清晰看到电光中蕴含的狂暴真气。他发现大师兄的雷法虽刚猛，却有个破绽——每次引雷前，气息都会在丹田凝滞一瞬，像是拉弓前的蓄力，虽快，却有迹可循。若是遇到擅长快攻的对手，恐怕会来不及应对。
果然，赵清源抓住这个间隙。他见李长风周身电蛇翻腾，正是气息将满未满之际，猛地一拍铜炉：“爆！”先前吸入的电光竟从炉底反弹而出，化作一道弧形的光鞭，打了李长风一个措手不及。李长风急忙侧身，光鞭擦着他的道袍飞过，虽未伤到人，道袍下摆却被电焦了一块，冒出淡淡的黑烟。
“承让了。”赵清源拱手笑道，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
李长风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拍了拍焦痕：“二师弟的控火术越发刁钻了，这招‘引雷反制’，我竟没防备，输得口服心服。”
两人退回场边，引来一阵喝彩。接下来是三师兄与四师兄切磋。三师兄擅长符术，一出手便是七八道符纸漫天飞舞，“驱邪符”带金光，“定身符”泛青光，配合得行云流水；四师兄精于剑术，一柄七星剑使得出神入化，剑光如练，既能劈开飞来的符纸，又能逼得三师兄连连后退。两人你来我往，符纸与剑光交织，打得精彩纷呈，槐树的叶子都被剑气震得簌簌落下。
叶法善看得仔细，把每个人的招式、破绽都记在心里——大师兄雷法的刚猛中藏着滞涩，二师兄控火的精妙却少了强攻，三师兄符术的灵活但灵力分散，四师兄剑术的沉稳却转身稍慢。每个人都有长有短，像天上的星辰，各有光芒，也各有暗影。
“叶法善，你也来试试。”玄阳子忽然点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叶法善一愣，随即走出队列。他身上的道袍还是新做的，领口的北斗星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李长风笑着上前：“我来陪你练练？正好看看你这阵子的长进。”他知道叶法善近来步罡进步神速，心里也有些好奇。
“请大师兄赐教。”叶法善拱手，心中却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雷法薄弱，正想借这次切磋摸摸底，看看与师兄们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我用三成力，你尽管放手来。”李长风说着，抬手引了道细微的电光，蓝白色的小火花在他指尖跳跃，算是示意。
叶法善深吸一口气，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先踏起了北斗罡。他左足踏“巽”位，那是八卦中属风的方位，刚一落下，便觉一股清风从槐树叶间吹来，裹着他的身形，让他的动作变得飘忽不定，像风中的柳絮。同时指尖凝气，以指代笔，在空中快速勾勒——他没有用黄麻纸，而是直接以真气画符，这是玄阳子教他的“气符术”，速度更快，却更耗灵力。
一道“定身符”的虚影在他指尖成型，符纹边缘泛着淡淡的星辉，正是融入了“天权”星的凝力。叶法善屈指一弹，符影脱手飞出，带着星力的锐劲，如同一支无声的箭，直奔李长风胸前。
“哦？步罡带符？有点意思。”李长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本以为叶法善会直接强攻，没想到竟用步罡借势，还结合了符术，这思路倒是新颖。他不闪不避，只抬手一弹，一道电光打在符影上。按常理，气符无纸承载，遇强雷定会溃散，可这次，符影竟只是晃了晃，表面的星辉微微闪烁，依旧往前飞——叶法善在符中融入的“天权”星力，竟挡住了三成雷法！
李长风微微一怔，这才侧身避开符影。符影擦着他的衣袖飞过，撞在后面的槐树上，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化作点点星光消散，树干上竟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痕。“有点门道。”他赞了一句，指尖电光却骤然暴涨，“小心了！”这次的电光有手臂粗细，带着“噼啪”的爆鸣声，比刚才的威力强了数倍，空气都被电得微微发烫。
叶法善不敢怠慢，脚下连踏“震”“艮”两位。“震”位主雷动，刚一踏下，演武场的青石板竟微微震动起来，细小的尘土从石缝中跳起，干扰着李长风的下盘；紧接着右足踏“艮”位，那是属山的方位，凝聚起一道无形的气墙，土黄色的光晕在他身前流转，如同一面厚实的山壁。
“轰！”电光撞在气墙上，发出一声闷响，蓝白色的光芒与土黄色的光晕激烈碰撞，激起一圈圈气浪，把周围的落叶都卷得飞了起来。气墙最终挡住了电光，却也“咔嚓”一声裂开细纹，震得叶法善气血翻涌，喉咙里微微发甜。
“不错，能接我这招。”李长风收回手，眼中的赞许更浓了，“但你的雷法确实弱了，遇到强袭，光靠躲和挡可不行。”
叶法善点头，他也意识到了这点。刚才若不是借步罡之势引动风、土二气，恐怕早已落败。雷法主“破”，是对付邪祟的利器，自己这方面的短板，确实得尽快补上。
切磋结束后，玄阳子让众人围坐在槐树下，地上铺着块大毡，像一家人围炉夜话。李长风先开口，指着叶法善道：“法善师弟的步罡和符术结合得很好，星力能增符威，这点值得我们学。你看他刚才那道气符，带着北斗星力，连雷法都能挡一挡，若是遇到阴邪之物，怕是一符就能打散。但雷法是短板，得补——雷法主‘破’，对付那些十字教的黑袍人，还有山野精怪，最管用，不能少。”
赵清源递给叶法善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琥珀色的药液：“这是我用‘雷莲子’炼的药，你回去每日服一滴，能滋养经脉，对练雷法有好处。”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你也不用急，雷法刚猛，与你的步罡符术本就不同路。你可以试试‘以柔引雷’，用步罡的星力引导雷电，而非硬抗，或许能走出自己的路。”
叶法善接过瓷瓶，触手温润，瓶中传来淡淡的药香，混着槐树叶的清苦，让他心里暖暖的。他看着围坐的师兄们，看着玄阳子温和的目光，忽然明白，道馆不是孤山，修行不是独路。众人切磋，不是为了争高下，而是为了彼此映照，像北斗七星，相互辉映，才能照亮前路。
秋风穿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像在为他们伴奏。叶法善握紧手中的瓷瓶，知道自己要补的不只是雷法，还有这份与道侣同行的默契——毕竟，要对抗那些暗流，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