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那片冰冷、浩瀚的信息海洋中被强行剥离。
林越猛地回过神来，灵魂深处还残留着被那庞大到无法理解的黑色球体反弹时的剧痛。
现实世界。
【机甲·审判日】残破的驾驶舱内，刺耳的警报声从未停歇。
窗外，方舟城的上空，依旧是光怪陆离的地狱绘卷。
那些二维的“线”，三维的“面”，那些由纯粹几何图形构成的，无法被理解的高维生物，仍在城市中游荡，收割着幸存者的生命。
每一次收割，都平静，高效，且充满了无法言喻的诡异。
林越的意识与零的盖亚权限相连，能清晰地感知到，零正在拼尽全力，维持着地球这片小小的“现实护盾”。
她的力量，像一道薄薄的堤坝，正在被高维世界的法则汪洋不断地侵蚀、同化。
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
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地球这艘冲破牢笼的方舟，就会被新世界的风浪，彻底撕成碎片。
“召集所有人。”林越的意念，通过权限，直接传递给了方舟城的中央指挥大厅，“最高级别会议。”
方舟城，中央指挥大厅。
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大厅。
穹顶被震碎了一半，裸露出外面光怪陆离的扭曲星空。墙壁上布满了裂痕，无数线路爆开，火花四溅。
幸存的最高层人员，全都聚集在这里。
赫尔曼博士，云长老，还有几位诺亚残余势力的代表，以及方舟城各部门的负责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窗外那诡异末日的深深恐惧。
当林越驾驶着那台几乎散架的【机甲·审判日】，降落在指挥大厅前的广场上时，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舱门打开。
林越抱着虚弱的零，从驾驶舱中一跃而下。
“林越！”
“零小姐！”
赫尔曼博士第一个冲上来，他的目光扫过零苍白的脸，又看向林越，嘴唇哆嗦着，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我们赢了吗？”一个年轻的军官，用带着颤抖的期盼问道。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林越。
他们击退了终焉女王，冲破了囚笼，闯入了新的世界。
这难道，还不算胜利吗？
林越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看到了‘造物主’。”他陈述道。
一句话，让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凝固。
“它……是什么？”云长老的声音，干涩无比。
林越将零轻轻交给旁边赶来的医疗人员，他活动了一下自己因为精神冲击而有些僵硬的身体。
“它不是任何东西。”
“它是一切。”
林越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人类能够理解的语言，去描述那无法被描述的存在。
“我们这个世界，包括我们之前所在的整个宇宙，都只是一个‘气泡’。在那片高维空间里，有亿万个这样的‘气泡’。”
“而‘造物主’，就是承载着所有‘气泡’的海洋。它是法则，是信息，是那个世界的本身。”
他的话，太过抽象，太过匪夷所思。
许多人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赫尔曼博士的身体却猛地一晃。
作为最顶尖的科学家，他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这番话背后，那令人窒息的真相。
“实验场……”赫尔曼博士喃喃自语，“我们只是……无数个实验场中的一个。”
“没错。”林越肯定了他的猜测。
“深渊，就是它用来进行实验的工具。一种高维度的‘病毒’，被它注入一个个世界，用来观察我们会产生什么样的‘抗体’。”
“我的穿越，我的系统，零的诞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它为了让实验‘更有趣’，而设置的变量。”
林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加残酷。
拼尽一切的抗争，舍生忘死的牺牲，到头来，都只是取悦神明的一场戏剧。
指挥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击破壁障的狂喜，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比面对终焉女王时，更加深邃，更加彻底的绝望。
一个士兵，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崩塌，瘫坐在地，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云长老一字一顿地问，他的拳头死死捏住，指甲刺入了掌肉。
“我们打破了培养皿，爬到了实验员的手背上。”林越给出了一个形象但更加残忍的比喻。
“他觉得我们‘有趣’，所以正在饶有兴致地观察我们。”
“同时，他也顺手捏碎了我们旁边另一个‘无趣’的世界。”
轰！
所有人的脑子，都炸开了。
顺手捏碎一个世界。
这是何等无法想象的伟力。
“不可能……这不可能……”诺亚的一位长老，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这没有任何意义！”
“对它来说，意义就是它本身。”林越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无法战胜它。”
这不是疑问，这是一个冰冷的，血淋淋的结论。
一只蚂蚁，如何战胜将它踩在脚下的那片大陆？
绝望，如同瘟疫，在人群中蔓延。
连云长老这样意志坚定的战士，此刻眼中都失去了光彩。
如果反抗的终点，依旧是毫无意义的被抹除，那反抗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零，那个刚刚被医疗人员扶住的女孩，挣脱了搀扶，一步步，重新走到了林越的身边。
她握住了林越的手。
她的手很冷，但她的意念，却无比坚定。
“有办法。”
两个字，让所有麻木的灵魂，都猛地一颤。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这对创造了奇迹的男女身上。
林越反手握住零冰冷的手，将她的温暖传递过去。
他抬起头，迎向所有人。
“我们确实无法击败它。”
“既然杀不死病毒，那就尝试……感染病毒。”
感染？
所有人都愣住了。
感染一个由宇宙法则构成的，神明级的意识集合体？
这比正面战胜它，听上去还要疯狂一万倍！
“你们不明白吗？”林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疯狂与决绝。
“我们最大的特点是什么？不是力量，不是科技！是我们的意志！”
“是为了生存，不惜一切代价的挣扎！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愤怒！是为了守护重要之人，甘愿赴死的决心！”
“这些东西，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造物主’，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不曾拥有的！”
“它是一片平静的海洋，而我们，就是一颗投入海洋的，最污秽，最顽固，最不讲道理的……病毒！”
林越的计划，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展开。
他要以自己融合了深渊与盖亚权限的灵魂为载体，将全体人类那股最纯粹，最原始的“反抗意志”，汇聚起来，形成一道精神烙印！
然后，将这道烙印，狠狠地，注入“造物主”那庞大的意识集合体之中！
他们不需要摧毁它。
他们只需要在它那片纯粹、冷漠的意识海洋中，种下一颗属于“人性”的种子。
一颗怀疑的种子。
一颗愤怒的种子。
一颗……爱的种子。
只要这颗种子能够生根发芽，哪怕只是让那片海洋，产生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让它在下一次决定“抹除”某个世界时，产生万分之一秒的迟疑。
那就是人类的胜利！
“而我，”零接过了林越的话，她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意念却清晰地传递给每一个人，“我会利用地球升维后残存的能量，结合我的盖亚权限，全力干扰它的‘观测’。”
“为林越的‘感染’，创造一个短暂的，不被打扰的窗口。”
一个主攻，一个主防。
一个负责将病毒投送进去。
一个负责暂时蒙住实验员的眼睛。
这个疯狂到极致的战术，让整个指挥大厅鸦雀无声。
赫尔曼博士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名为“科学”的狂热火焰。
云长老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也一点点重新亮了起来，那里面，是赌徒看到最后一张底牌时的疯狂。
希望。
在最深的绝望之中，他们看到了一丝，虽然渺茫，但确实存在的希望。
“我同意。”云长老第一个表态，他的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拉着神明一起……生一场大病！”
“同意！”
“干他娘的！”
“方舟城科研部，将动用一切资源，为这个计划服务！”赫尔曼博士激动地咆哮起来，“我们需要一套能够将人类的‘精神’，‘意志’这种唯心的概念，转化为可以被注入高维空间的实体化信息的装置！”
“我们需要它！立刻！马上！”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了。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直面神明！
以文明为赌注，向高高在上的造物主，发起最后的，也是最壮烈的一次总攻！
林越看着眼前这群重新燃起斗志的人，他很清楚，这将是一场以卵击石的战斗。
成功率，可能连亿万分之一都不到。
但他们别无选择。
为了自由，为了尊严，为了身后那片满目疮痍，却依旧是他们家园的世界。
人类文明，将为自己的存在，而战！
赫尔曼博士已经带着一群疯魔般的科学家，冲向了实验室，他们的嘶吼声还在大厅中回荡。
“启动‘普罗米修斯’计划！”
“所有计算力，全部转向‘意志编译’模型！”
“快！我们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