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对不起”，像是一道指令，彻底激活了零体内那股属于星球的终焉意志。
她周身的白色光辉不再柔和，而是变得刺眼，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整个指挥大厅内，所有由源质驱动的屏幕，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警报声戛然而止，并非被关闭，而是驱动它们的能量，被强行抽离了。
空气中，每一缕游离的源质，都成了她最忠诚的士兵，朝着她朝拜，汇聚。
“这不是重启，这是彻底的自毁！”
林越向前踏出一步，试图靠近她，却被一股无形的，绝对的斥力挡在了三米之外。
那股力量不带任何攻击性，却坚定地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你所谓的清理，是抹掉赫尔曼博士，是抹掉疯狗和沙蝎，是抹掉每一个刚刚看到希望，选择站起来反抗的人！”
“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意志，凭什么由你来定义为‘没有意义’？”
零静静地看着他，那张曾被林越无数次投喂过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神性般的漠然。
“在星球的存续面前，个体的意义，可以被忽略。”
她的陈述，冰冷得像宇宙真空。
“放屁！”
林越第一次，对着她爆了粗口。
“你不是最喜欢看方舟城墙上的日落吗？你不是最喜欢方舟城的孩子们吗？这些，也是没有意义的个体？”
“难道，连我，也是可以被忽略的吗？”
最后一句质问，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个问题，终于让零那神性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磅礴浩瀚，完全无法被语言形容的信息洪流，冲入了林越的意识。
那不是攻击。
那是一场，跨越了亿万年时光的……追悼会。
林越“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片比盘古大陆更加广袤的，漂浮在星海中的大陆。
水晶构成的山脉直插云霄，液态的金属在河床中奔流。
一个个没有固定形态，由纯粹光与能量构成的生命体，在大陆上进行着他无法理解的交流。
他们的文明，远比人类辉煌。
然后，他们也发现了头顶那片无法触及的“纯白”，发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观测者”。
反抗开始了。
水晶山脉被熔化，铸成贯穿天地的巨炮。液态金属的河流被引动，化为足以撕裂空间的能量鞭。
整个大陆的生命，都汇聚成一道超越了林越想象极限的意志洪流，狠狠地撞向那层次元壁。
那一击，足以让十个太阳系瞬间湮灭。
然而……
没有用。
纯白的空间，连一丝涟漪的痕迹都没有出现。
那个“观测者”，只是饶有兴致地，在那块透明的数据板上，划下了一行新的记录。
紧接着，一场无声无息的“清理”降临了。
不是陨石，不是洪水。
是规则的抹除。
那片辉煌的大陆，连同上面所有的生命，如同被橡皮擦抹掉的铅笔画，从存在层面，被一点点地，干净利落地，彻底擦除。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股来自亿万年前的，深沉到极致的绝望与无力，跨越时空，重重地压在了林越的意志之上。
信息洪流退去。
林越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零所谓的“绝情但有效”，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比我们强大。”
零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从那片死寂的追忆中拉回。
“他们的科技，他们的力量，甚至他们对宇宙的理解，都远在我们之上。”
“他们失败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这些挣扎在废土上的渺小人类，能够做到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的反问，句句诛心。
林越沉默了。
是啊，凭什么？
凭他那点从系统那里继承来的，已经被证明是“玩具”的力量？
还是凭人类这刚刚团结起来，却依旧脆弱不堪的联盟？
在那种足以抹除整个文明的威力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
零的逻辑，是完美的。
是建立在血淋淋的，无法辩驳的事实之上的。
指挥大厅里，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对峙惊呆了，他们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那股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恐怖气场。
云长老等人想要上前，却同样被那道无形的斥力阻隔。
死寂。
一种比任何战斗都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因为……”
林越终于再次开口。
他缓缓抬起头，那股因为目睹了远古悲剧而产生的动摇，被一种更加疯狂，更加偏执的火焰所取代。
“因为他们，没有掀桌子的觉悟。”
零微微一怔。
“他们想的是‘战胜’，是‘驱逐’，是‘打败’那个观测者。”
林越的思路，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而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
“我们只想，在他看戏的时候，把菜盆子扣在他的头上！”
“就算死，也要溅他一身血！让他知道，实验品，也会咬人！也会让他恶心！让他那该死的，高高在上的‘观测’，变得不再有趣！”
“这，就是我们的反抗！”
“你懂吗！这不是为了胜利，这是为了尊严！”
这番近乎咆哮的宣言，让零那纯白的构成都出现了不稳定的波动。
属于少女的情感，与属于盖亚的使命，在她的核心深处，进行着最激烈的碰撞。
“尊严……”
她喃喃自语。
这个词，显然超出了“格式化”协议的逻辑范畴。
“对，尊严！”
林越向前逼近，无视了那股越来越强的斥力，骨骼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们可以死在冲锋的路上，可以死在与畸变兽的搏杀中，甚至可以死在引爆整个星球，与‘观测者’同归于尽的疯狂里！”
“但我们，绝不能死在自己人的，所谓的‘清理’之下！”
“那不是尊严，那是最大的耻辱！”
他终于，突破了那层斥力，来到了零的面前。
他伸出手，想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去触碰她的脸颊。
然而。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零的身形，开始变得虚幻，纯白的光芒将她彻底包裹。
那丝属于少女的，痛苦的挣扎，最终，还是被那股宏大而冰冷的使命所彻底压制。
“我无法被说服，林越。”
她的声音，彻底失去了人的情感，变得如同宇宙本身一样，浩瀚，空洞，且不容置疑。
“你的变量，已经超出了盖亚的容忍极限。”
“终焉协议，正式启动。”
“目标：清除所有地表生命体，以及百分之九十九的源质能量。”
“第一阶段，全球源质共鸣，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不只是方舟城。
整个星球。
从最深的海沟，到最高的山峰。
所有存在的源质能量，仿佛听到了女王的号令，开始以同一个频率，剧烈地，震动起来！
星球，在悲鸣。
林越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他缓缓收回了手。
取而代之的，是暗金色的，属于神血基因的狂暴能量，在他体表轰然燃起。
空间，在他身边微微扭曲。
他站在了所有人类的前面，也站在了整个世界的对立面。
昔日最亲密的爱人，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敌人。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