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公告栏上的纸页翻动如喘息。陆烬站在那儿,目光钉在那行红笔字上——“我们不怕死,我们只怕白死。”
凌昊没说话,只朝他靠近一步,肩线几乎贴上他的背脊,像一道影子终于找到了光的裂隙。
远处传来笑声。几个孩子追着低飞的机械鸟跑过广场,声音撞进这片沉默里,像碎玻璃扎进静水。
陆烬终于移开眼,抬脚往前走。凌昊立刻跟上,脚步比往常更紧半步,仿佛怕一慢就会失去什么。
他们沿着生活区的小路前行,路过修理中的净水站,几个大人停下手中的活敬礼。陆烬点头回应,眉眼不动,唇角却有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天生带着点不耐烦的勾引。他走路的姿态总是这样:腰背挺直,步伐沉稳,却又在每一个细微的摆动里透出某种不经意的妖冶——他自己浑然不觉,旁人却看得心口发紧。
走到广场中央时,孩子们发现了他们。
“陆哥哥!昊哥哥!”
一个小男孩率先喊出声,手里还抓着半截断线的风筝。其他孩子立刻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挤到两人面前。
“你们又来看我们画画吗?”
“今天我能摸到装甲吗?”
“我的爸爸说你们是最厉害的人!”
陆烬低头看着这群脏兮兮却亮着眼睛的孩子,睫毛轻闪了一下,像风吹过帘幕。他没笑,可那双眼睛偏偏比谁都温柔,尤其是当他微微垂眸时,整个人都像被镀了一层暗火。
一个扎着歪辫子的小女孩仰头问:“陆哥哥,我以后能出去玩吗?不是躲在基地里面,是去外面,草地上、山坡上,像故事书里那样跑着玩。”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陆烬没回答。
另一个小男孩拉了拉她的衣角:“你还想出去?外面有怪物!”
小女孩不服气:“可我想看看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妈妈说以前每天都能出门,还能上学,不用一直待在地下。”
“我也想。”另一个孩子小声说,“我不想再看到别人哭了。我妹妹出生那天,爸爸就在墙外死了……奶奶哭得好大声。”
人群里有个瘦弱的男孩忽然抬头:“你们……能让世界没有丧尸吗?我爸爸说只要还有它们,我们就永远出不去。”
没人笑他。
连最小的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女孩也抬起头:“我不想让爸爸再走了。上次他说去巡逻,就没回来。”
一句话说完,她低下头,手指绕着布娃娃的头发打转。
又一个孩子开口:“我们能不能……大家都和平生活?不打仗,也不分谁是Alpha谁是omega,就一起活着?”
他们的声音不大,一句接一句,像是憋了很久才敢说出来的话,在傍晚的风里轻轻飘着。
陆烬站着没动。
他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发紧。
这些话太轻了,轻得像羽毛落在脸上;可又太重了,压得胸口闷胀。
他不是一个擅长安慰人的人。战场上他可以一拳砸碎敌人的头骨,可以用身体挡住爆炸的冲击波,但面对这些孩子的眼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能骗他们。
他说不出“会好的”这种话。
因为现实是:墙外仍有尸潮游荡,希望要塞未倒,苏娜虎视眈眈,20号实验体随时可能苏醒,“该隐”的制造仍在继续。他们现在连确保每日供电都得精打细算,更别说带孩子们走出基地看太阳。
可这些孩子要的,从来都不是武器、权力或胜利。
他们要的只是出去玩一次,不再失去亲人,不再听见哭声,能安心睡一觉,醒来时世界还是昨天的样子。
这本该是最普通的事。
但现在,成了奢望。
凌昊的目光始终停在陆烬身上。他看见陆烬喉结滚动了一下,看见他睫毛低垂,遮住眼底翻涌的东西——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把全世界都烧了,只为换陆烬一句轻松的叹息。
他知道陆烬在自责。觉得自己还不够强,没能护住所有人;他在害怕,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那些回不来的名字之一,留下某个孩子在夜里等父亲回家。
而凌昊呢?
他从不在乎什么天下苍生。他只在乎陆烬有没有吃好,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冷,会不会累。他所有的欲望、注意力、呼吸的节奏,全都系在那个人身上。
他抬起左手,握住了陆烬的右手。
掌心贴着掌心,温度一点点传过去。
陆烬没挣开。甚至,他的手指微微收拢了一下,像是默认了这份侵占。
孩子们还在等着答案。
“哥哥们……你们能答应我们吗?”那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又问了一遍。
凌昊弯下腰,和她视线齐平,声音平稳:“你说的愿望,我们都听到了。”
他没有说“一定能做到”,也没有说“将来会有这一天”。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却像穿透了她,落在身后那个沉默的男人身上。
“所以我们会一直战斗下去。”他说,“不是为了当英雄,也不是为了赢谁。是为了让你们有一天,真的能走出去,在草地上跑,在阳光下长大,再也不用躲进地下。”
小女孩眨眨眼:“那……你会保护陆哥哥吗?他总是冲在最前面。”
凌昊回头看了陆烬一眼。
那一眼很深,很沉,像是藏了千言万语,又像是什么都不必说。
“我会。”他说,“我一直都在。”
孩子们似乎得到了某种安心,又闹腾起来。有人提议再去放风筝,有人喊着要去找艾米修机械鸟,吵吵嚷嚷地跑开了。
风卷起尘土,带着笑声远去。
陆烬依旧站着,手仍被凌昊握着。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以前觉得,只要打赢就够了。守住基地,杀光敌人,就能让大家活下去。”
“但现在我知道,活下来不等于生活。”
凌昊没松手:“所以我们不只是守墙的人。”
“我们是铺路的人。”
陆烬慢慢转过头,看向他。
夕阳落在凌昊脸上,映出柔和的轮廓。他的眼神不像平时那样带着戏谑或锋利,而是沉静得像深夜的湖面,只倒映着一个人的影子。
“我不想让他们只记住战争。”陆烬说,“我想让他们记住今天这个下午,记得有人愿意蹲下来听他们说话。”
“那就记住。”凌昊反手扣紧他的手指,拇指摩挲过他的指节,动作轻得像吻,“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算数。”
他们没再说话。
片刻后,陆烬轻轻动了下手,却没有抽开。他跟着凌昊的脚步,朝广场边缘走去。
那里有一处废弃了望台改造的小平台,金属栏杆锈迹斑斑,但视野开阔。两人靠着残破的围栏坐下,肩并着肩。
天色渐暗,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
星星一颗接一颗亮了起来。
陆烬缓缓靠向凌昊的肩膀,闭上眼睛。他靠得很自然,仿佛那是他唯一允许自己放松的地方。
凌昊任他靠着,右手始终没放开。他的目光落在陆烬的侧脸上,看他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看他鼻梁线条冷峻却意外脆弱,看他嘴唇微启,呼吸均匀。
他想吻他。
但他只是将两人的手叠得更紧了些。
夜风吹过空旷的广场,卷起一张画纸的一角。纸上画着两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城墙之上,身后是一群奔跑的孩子。天空画得很蓝,太阳挂在正中间,笑得像个火球。
平台上的两人静静坐着。
陆烬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像是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凌昊察觉到了,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擦过,如同抚过一件易碎的珍宝。
远处,一只机械鸟扑棱着翅膀落在路灯顶端,发出轻微的嗡鸣。
然后熄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