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把那封密信攥在手里,指节微微发白。风从高台吹过来,把她的披风掀了一下。
谢云峥站在她身后半步,声音压得很低:“他们真敢动兵器?”
“不是敢不敢。”她没回头,只将信纸慢慢展开,“是已经动了。南方商会的铁货,走的是军械道。”
春棠这时快步上来,手里抱着账本:“刚清点完库房,咱们的箭杆只剩三百不到,铁头更是不够用。”
夏蝉从巡逻线折返,靴子沾着湿泥:“北坡新埋的陷阱得加固,万一他们夜里来,不能只靠人眼盯。”
沈微澜把信递过去:“冬珞,加急传一封——要三百石粮、五百套防雨帐、两箱金创药,再加一批熟铁片。就说,我们撑不了太久。”
冬珞接过信纸,一句话没多问,转身就走。
谢云峥盯着她背影:“你确定要现在开口?万一官府拖着不给……”
“那就逼他们给。”沈微澜看着山外的方向,“钦差后天到,他若想查实情,就得看见一个还在喘气的营地。死人不会说话,活人才能作证。”
春棠低头翻账本:“要是真能拿到这批物资,我能把口粮配给调一成出来,专供巡防队。”
“先别动口粮。”沈微澜摇头,“等东西真进谷再说。”
三天后清晨,谷口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一队官兵押着五辆大车缓缓驶入,领头的小校亮出兵部勘合文书:“奉命调拨,三百石粮、五百帐、急救药材两箱,点收吧。”
春棠立刻带人上前核对,笔尖在纸上刷刷响。她一边记一边念:“米袋封口完好,编号一致;布帐未拆包,数目无误;药材……秋蘅!你来看一眼。”
秋蘅快步走来,打开药箱嗅了嗅,又翻开几包查看:“是新采的三七和血竭,没掺假。”
百姓围在库房外,有人小声嘀咕:“这次真是官府送的?不会是画个饼给我们看吧?”
话音未落,几个孩子冲上去摸那些麻袋,一个老农颤着手撕开一角,抓了一把米粒放进嘴里嚼了嚼,忽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是真的……是真的米啊!”
人群炸了锅。
有人拍手,有人跳起来喊,几个妇人抱在一起直掉眼泪。有个七八岁的男孩举着半块干饼跑过空地,边跑边喊:“官兵送粮啦!官兵送粮啦!”
谢云峥站在库房门口,查验完文书印鉴,才低声对沈微澜说:“是真的。兵部火漆印没错。”
她点点头,没笑,但肩膀松了一下。
当天下午,议事厅外贴出了《援物明细榜》,每一项物资去向写得清清楚楚。春棠还特意在底下加了一句:“监督人:赵大山、李婶、陈阿婆——每十户推一人轮值。”
晚上,营地燃起篝火,有人敲盆打碗唱起了俚谣:“黑心官塌台早,米袋满,天光好!”
沈微澜站在高台往下看,一群孩子正模仿官兵列队走路,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谢云峥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套轻便皮甲:“我让官兵捎来的样品,照这个样子,能做多少?”
“五百套的话,得拆两百张牛皮。”春棠估算着,“但现在没人会鞣皮。”
“我会。”角落里传来声音。
众人回头,是之前躲在队伍后面的年轻猎户,他低着头:“以前在边镇干过三年皮匠。”
“那你来带人。”沈微澜直接说,“明天就开始。”
第二天一早,训练场就拉开了阵势。
沈微澜和谢云峥一起定了三套演练:夜袭突围、伏击截粮、营内叛乱。每组十人轮换角色,四大丫鬟各带一队。
夏蝉负责战术指导,嗓子都喊哑了:“盾牌压低!别抬头!你当自己是靶子吗?”
冬珞坐在边上记失误点,笔不停歇。秋蘅在旁边支了张桌子,放着绷带和药包,模拟伤员救治。春棠则来回调度,确保演练时伙房照样开饭,田地照样浇水。
一次夜袭演练,新人队误入陷阱区,差点踩中暗桩。沈微澜立刻叫停。
“看地上。”她蹲下来,指着一处浮土,“颜色比周围浅,边缘有刮痕。那是新填的。下面八成有竹签。”
她伸手示意:“谁来试试?”
一个少年战战兢兢上前,用长棍轻轻一戳——“咔”一声,机关弹起。
全场肃静。
“练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她说,“我不希望任何人死在我眼前。”
傍晚,她在议事厅批阅冬珞送来的线报,眼皮越来越沉。烛火晃了一下,笔尖顿住,头一点,差点磕在桌上。
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肩。
外袍被小心披上,笔被抽走,脚步声退了出去。
片刻后,秋蘅提着药箱进来,诊脉后低声说:“累过了头,没大事,睡一觉就好。”
第二天晨训,谢云峥当众宣布:“每日午休半个时辰,女眷和年长者可轮休。”
没人说话,但几个原本脸色发青的妇人悄悄松了口气。
傍晚巡视,沈微澜走在前,谢云峥跟在半步后。风大了些,他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系带。
她察觉,回头一笑,把手里的地形图递过去:“你看看,这样标更清楚。”
他接过图,指尖擦过她手背,没说话,只是并肩往前走。
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夯土墙上。
第三天夜里,冬珞送来一份新情报。
沈微澜展开看了一会儿,眉头微皱。谢云峥正巧进来,见状问:“怎么了?”
“南方商会的人,昨天进了州府驿馆。”她把纸递给他,“和一个穿武官服的人密谈了半个时辰。”
谢云峥盯着那行字,忽然冷笑:“难怪铁器能走军道。”
“我们要不要……提前动手?”冬珞问。
沈微澜盯着地图上那个红点,许久才说:“再等等。”
“等什么?”
“等他们觉得安全的时候。”她抬眼,“人一松劲,最容易露底牌。”
谢云峥看着她,手伸过去,轻轻把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回耳后。
春棠这时进来:“新一批布帐已经分下去了,每户都有。皮匠组今晚就能出第一批皮甲。”
“好。”沈微澜点头,“明天开始,所有巡防队换装。”
夏蝉在外头喊了一声:“最后一轮巡逻要出发了!”
沈微澜起身往外走,谢云峥跟着她。
路上遇到几个孩子,其中一个仰头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拿盾牌?”
“等你们能扛得动它。”夏蝉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天天练!”男孩挺起胸膛,“我爹说,守家门,不分大小!”
沈微澜停下脚步,看着那一排小小的身影。
谢云峥低声说:“他们已经开始把自己当这儿的人了。”
“嗯。”她望着远处灯火,“我们不是在逃命了。”
“是在建家。”
她转头看他:“你说对了。”两人并肩走向训练场。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突然,冬珞从暗处冲出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刚收到的——南方商会那批铁货,改道了。”